约莫，曾家还有帮着无尘子扩散一下灵符名气的想法，却不晓得无尘子如今灵符的去处太多，自己也发愁绘制灵符的速度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看来曾家的两个供奉都太忙了，没心思阻碍一下曾家老夫人，不然那两个供奉定然会将这事情拦下来的。

　　无尘子一边绘制灵符，一边感叹自己是个忙碌命，顺带还教授乖乖站立在书桌旁边的四个徒弟。

　　等加急绘制了百多道灵符，把曾家应付过了，无尘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稳生活，每日早晚课，经文不停，子午二时，呼吸吐纳，再教授徒弟，闲暇时绘制灵符，开门等待书函，顺带猜测一下胡八姑如今在千福山干啥。

　　如是足足半个月，无尘子都有些腻歪了，终于等到真儿上门，告知无尘子，三日后碧霞道人在碧霞观说法讲道，顺带说一下四象阵阵基灵物的归属事情。

　　嗯，每人可以带一个徒弟前去听讲。

　　这事情无需计较，定然是清缘的。

　　无尘子按下性子等了两日，第三日起了个大早，然后在恢复了几分热闹但也恢复了几分夏日暑意的碧霞观外头，看到了一脸疲惫模样的扶风散人，后者也带了徒弟，与无尘子在门口聊了片刻，说了一下曾家庄的事情，感叹连连，然后跟一道前来的性空道人、静都道人一起入了碧霞观。

　　今日，定然是好事了。

　　且不管四象阵阵基能不能落到自己手里边，先听了碧霞道人讲道说法，由这位地仙真人给自己诸人修行解惑，才是要紧的事情。

　　修行之人，境界才是第一。

　　到了子真道人竹院，无尘子左右一看，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儿品茶聊天了，欢喜声音接连传来，还有些小道童在里边嬉闹打闹的声音，将原本安静的竹林搅和得热闹了不少，但那道家宝地的清净味道非但没落下去，反而因着前头较之往日时候还要浓郁几分的香火气息，更显得道蕴十足。

　　无尘子几人入内，与入座的诸位修行见礼，有扶风散人坐了上首，碧霞道人居次，无尘子再次之，各自弟子立在一旁，恭敬拜见，偷偷观摩诸位前辈。

　　诸人落座，有真儿等人送上茶水瓜果点心。

　　无尘子细细看了一眼，新津县鬼蜮除魔剩余的十一个修行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但碧霞道人还没出来，还有那个皇家供奉道人也没来，只子真道人在上首位置坐了，正在发呆模样，也不晓得是在盘算何物。

　　扶风散人咳嗽两声，提醒了一下子真道人，然后说了一下曾家最近的事情，无非便是曾老爷的事情还没化解，曾家也不甘心曾老爷在身无多少功德的情况下入了轮回，依旧在百江郡和附近县城做些施舍事情，为曾老爷聚拢功德，待得功德差不多了，才由扶风散人出手，一道将曾老爷送入幽冥。

　　这老道也有些鸡贼，没说道门修行有不为寻常人知晓的手段，可将自己功德抵了旁人罪孽，将那人安安稳稳送入幽冥界，来生至少也是个人身，甚至若有功德在身，还能图个上等出身，富贵不绝。

　　非至亲之人，非大因果牵扯，道门修行不敢如此施为。

　　想到此处，无尘子又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做下的超度法事，都是让那人“功德罪孽，自身承担”，自己所作所为，只是将幽冥界打开一个门，将那魂魄卷了功德罪孽一道入了幽冥地府而已。

　　自己如此。

　　扶风散人也是如此。

　　似乎好些年前大悲寺办的七月法会，也是这般。

　　本尘大师这般高人，也都只是将那些鬼物法力耗尽，再打入幽冥地府，至于罪孽，半分不担。

　　也就自己前头因着云中老人缘故，出了功德，将云中老人身上罪孽全数担了，不然被鬼物迷惑，成了凶煞邪物兼害了整个村子风水的云中老人，纵然也是出身道门，但到了幽冥地府，怕也要受罚不知多少年了。

　　细细想来，不是自己这些出家人舍不得功德，而是功德实在是不好获取。

　　大方送出功德也容易，不过是三五句话而已，佛门至少还可以混个来世善缘，助益自己再入修行，道门大多贪图的是今生成仙得道，至于来世的善缘，实在是隔得太远了，生不出那些心思。

　　但佛道修行，获取功德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超度个寻常幽魂，只是丝丝缕缕一点点功德，以无尘子如今修为境界而言，聊胜于无，至于大功德，便是收拾新津县鬼蜮那种凶恶地方，或者镇压度化乃至超度了害人无数的凶境老鬼了。

　　修为稍稍低一些的，在鬼境里面便是砧板上的肉，任由鬼物吞了的。

　　碧霞道人这般活了一百余年，修为高深的，被两三个凶境鬼物埋伏，不照样凶险异常，若非是拼命，或者连曾德善的尸首魂魄，都夺不回来。

　　若真个如此，曾家的白事，便只是“白”事了，都不能将曾老爷送入幽冥地府，曾家上上下下的折腾，都只是给活人看的，与真正的亡者曾老爷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连糊弄鬼都算不上。

　　无尘子一边打着哈哈应付一群修行，一边胡思乱想，猛然上首生出些许动静，却是那碧霞道人已经落座在法坛上，又有那日化解鬼蜮时候出现的皇家供奉，也跟在碧霞道人身侧坐着，面色不太好看。

　　此次曾家事情若是上报上去，自己定然讨不了好。

　　曾家跟皇家关系颇为亲近，此次曾家巴蜀一支被鬼物收拾了，若非是碧霞道人及时回返，又不顾性命抢救下了曾家主事人的魂魄尸身，曾家京城一脉将这事情报知上去，自己怕是要被当今皇帝嫌弃了。

　　如今，曾家主事之人虽没救下来，自己与碧霞道人也好解释许多了，嗯，若是自己二人联手，再将在座那几个后辈弟子“说服”了，自己二人或者非但无过，反倒有功？

　　似乎，是这样的？

　　罢了，待会儿自己也讲讲道法，再在那四象阵阵基的事情上推让一番，或者这事情便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算计生出来，那道人身上气息立即温和了不少，看向一群小辈的目光都温和了不少。

　　无尘子心思敏锐，不寒而栗。

　　扶风散人看了一眼无尘子，晓得自己不是错觉，僵硬笑了笑。

　　余下诸人，却毫无所觉。

　　便在此时，子真道人将法坛上的凝神香燃起，敲响引磬，翻开经文，又有碧霞道人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将一群心思在或不在的小辈都唤回心神，复将拂尘一扫，以凝神香为引，将子真道人的小院子圈上了。

　　这老道士这才挑了碧霞观一本修行法门，讲解了起来。

　　说来，这老道士与皇家供奉不约而同生出了相同的心思，要将扶风散人四人都“说服”了，免得日后曾家的事情泄露了出去，给自己二人招来责罚。

　　至于曾家的两个散修，这几日在做曾老爷的超度法事的时候，碧霞道人手指缝隙里边稍稍漏了些许好东西出来，还有曾家承诺的人情，轻易将其都说服了，不然也不至于生出这如法炮制的心思来。

　　无尘子不晓得两个前辈打算借此堵上自己的嘴，只是在低沉的说经声音中沉迷进去，顺着碧霞道人的解说，一点点模拟运转灵气运转，参悟那经文之中的心境道行，学习其中的经脉运转道理。

　　这次，是真正毫无遮掩的讲道。

　　碧霞道人这次是真的下了大力气，非但将自己的领悟传入道蕴之中，直接冲入诸人的心神之中，更是引动附近的灵气，化作丈多大小的人形，有法力幻做赤红颜色，在那人体经脉之中运转，近乎是手把手教授一群小辈修行了。

　　修行功法，浅薄一些的，只是教人呼吸吐纳，炼化灵气为法力。

　　这种功法炼化的法力，并无多少特殊之处，也无专门的驭使法门，只能由绘制符咒的咒文或者罡步手印等手段强行驭使，那符箓咒文自然威能平平。

　　稍稍高深一些的修行功法，还会教人驭使法力，施展种种驱邪除魔的手段，有自己独特的驭使法门，较之旁的手段，强了不少。

　　再高深一些的修行法门，便有特殊用处了，如强横身体，如延长寿数，如生出三昧真火等等，虽特立独行了些，但在炼丹炼气绘制灵符以及想延长寿数之人眼中，比前边一众法门要强横不少。

　　再高深一些的，依照碧霞道人而言，便是可以从入道到成仙都可以修炼的，非但可以炼化法力，还可以增进元神，平衡阴阳，更是有机会参悟大道，化作道蕴。

　　至于其他的道门修行法门，碧霞道人也不曾听闻过了。

　　至于佛门，便简单多了，外修金身肉体，内修元神佛法，也有些两者兼顾的，至于道蕴，佛门没有这种说法，而是直接从佛经里面参悟佛法境界，与道门的大道虽不同，却也有独特的神通。

　　佛门的慈悲，轻易可以度化凡俗百姓。

　　佛门的蛊惑，可以让那鬼物迷迷糊糊被收拾了。

　　佛门的金刚法门，威能可以将小鬼震慑得一动不动。

　　还有其他佛法境界，若一一说来，穷尽一日，不可说尽。

　　碧霞道人不修佛法，自然不会说佛门事情，只细细将那修行功法说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虽然无尘子用不着，但也觉得这功法可以记下来，回去教授给三个小徒弟，又或者等以后重建三清观成功了，再列入经堂，教给徒子徒孙也不错。

　　碧霞道人舍了大力气，从自家宝库里面掏了一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功法说了，有些心疼，但看扶风散人几人的模样，应该是有所得，碧霞道人晓得自己这事算是成了，也松了一口气——若是皇帝将曾家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碧霞观损失的可不是一本寻常的修行功法可以解决的。

　　思及此，碧霞道人安安静静坐了一炷香时间，等诸人将那功法默默记下了，然后又开始讲解自己修行的领悟的。

　　入道之前如何呼吸吐纳，如何引导灵气一点点归入丹田，如何游走周身化作法力，如何顺应时辰，如何明证修行。

　　没有法力，没有元神，不能内观，若是细心一点的，还能察觉炼化之后的法力化作一道热流在体内游走，而其他的，除非等真正入了门，那法力已经非常明显了，不然只以为是自己走火入魔发了癔症。

　　前者，便是在凡俗之中也不过是占了小半而已。

　　无尘子对这一道，最是有体悟。

　　其前身，修行多年，始终在入道境界外徘徊，便是因着前身定不下心来，偶尔成功吸纳灵气入体，甚至炼化成为法力，也不能顺利归入丹田，故而一次次失败，前身多年究竟没能入道。

　　其后，碧霞道人又说了入道之后，该如何积修功德，如何借用朝廷敕封成为人仙散人，最要紧的是，破境时候，外魔心魔两般魔头阻道，该如何防备。

　　外魔还好，邀道友助阵，直接将那外魔收拾了便是。

　　心魔就难以应付了，要不便是境界高深，元神稳固，面对心魔生出的诸般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恩爱情仇种种幻象，一眼便看破了，要不便是借了朝廷敕封，以皇家气运直接将那心魔阻挡在外。

　　若是两般都办不到，修行之人定然是要受心魔侵害的，轻则性情变化，重则入了魔道，从此恣意妄为，一切以自己为先，但凡所做，都是为了自己。

　　开国时候生出不少魔物，便是这般缘故。

　　当时仙神隐退，世道变化，鬼魅邪物恣意横行，佛道修行惴惴不安，最要紧的是，世间因果功德罪孽少了仙神梳理，整个天地间的灵气都生出了不少煞气，修行之人炼化灵气本就艰难，在破境那当口，因着仙神隐匿而生出的心境不稳再加上天地之间的灵气变化，走火入魔的实在是不少。

　　许多修行了数十年上百年的佛道修行，本来想趁着天地大变的时候冒险破境，不想被两般缘故牵扯，入了魔道，给当时本就混乱的世道更添了三分混乱，让天下争龙更是多了许多变化。

　　如今，这些前辈修行还有不少被镇压在名门大派的镇魔塔中，修为不散尽，不得超度。

　　老道士絮絮叨叨说了自己破境的心得，有入道的，有破境成为人仙散人的，有二三十年前借了皇家敕封破境成为地仙真人的，最后还意味深长叮嘱诸人：修行宁愿慢一点，稳妥一点，切莫入了魔道，最后成了同道修行的功德。

　　辛苦一生，除魔卫道，超度邪物千百个，一步踏错，反倒要在幽冥受苦千百年苦楚，何苦来哉。

　　无尘子晓得碧霞道人这话大概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更多的，应该是提点扶风散人。

　　与扶风散人一别数年，这次见面，其与上次时候，已经变了许多。

　　以前扶风散人敢跟胡八姑争斗，施展术法之时，不疾不徐，稳妥小心，又有细致心思，将施展术法的诸人照顾得妥当安稳，但这次的扶风散人，谨慎犹豫，勇猛不足，更是有了不少急功近利的样子。

　　到底是破境失败了，功德全无，扶风散人不得不重新积攒功德，也在谋划下一次破境，心思比往日心态安稳确实变了不少。

　　无尘子没经历过地仙破境失败，不晓得这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碧霞道人既然刻意提醒了，这心思变化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碧霞道人说了个半时辰，终于将功法心得都说了，旋即息了，静看在座后辈弟子，等看到无尘子之后，后者也有察觉，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到底高兴了不少，暗叹这师侄收的不错。

　　过了片刻功夫，扶风散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双手颤抖地取了茶水吞下，勉强平复了起伏的心思，这才起身，对碧霞道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不等碧霞道人回应，又落回原地，掐诀，闭眼，默默稳定元神。

　　前头无尘子已经看出其失了勇猛进取心思，太过畏首畏尾，便提点了一下，当时扶风散人已经晓得自己心思出了差错，可惜这些时日忙忙碌碌，又是计较四象阵阵基的好处，又是想在曾家谋取些破境的心得感悟，还要算计人情，至于今日，碧霞道人刻意提点，扶风散人终于清醒过来。

　　破境成为地仙真人确实艰难，耗费功德和机缘实在是不少，若是失败，多年辛苦筹谋付诸东流，无论修为境界多高，心潮起伏自然是难免的。

　　但是，只要还没死，便还有机会。

　　纵然剩下的寿数不多了，扶风散人也可以在最后数年乃至十数年里面积攒功德，教授弟子，既将自己的传承留了下来，也能保得自己来世也有个希望。

　　入了道门，有了人仙散人，积攒功德本来就比凡俗百姓已经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