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想想,这百草堂都能治愈皇帝,想来国师也能办到。
一个至少是地仙真人的道门高人,手握道门第一大教,令谕一出,天下道门大多要给三分颜面,还有那些奇珍异宝寻不来,再将门内那些上古丹方取出来,小心翼翼炼制几炉世所罕见的丹药,还能救不活一个将死之人?
胡八姑一个狐狸,都能使出偷天换日的手段,道门第一真人还比不过一个妖物?
笑话!
只是救治皇帝费力太多,得不偿失,非但百草堂不乐意,便是太乙门和国师也不愿意。
想来大悲寺还有这卧佛寺也都是这般计较。
皇帝虽然是大明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却不能将天下奇珍异宝都收拢来,有那许多修行所用的灵草山珍,也没法子给国师弄来,其能够赐予国师的东西,要不便是对于修行用处不大的东西,要不就是因果牵连无数的东西,非但不能助人成仙得道,反倒有损修行。
而为了治愈皇帝先天不足,国师要去瘴气遍布地方斩杀妖邪,才能夺取其守护的灵草灵药。
然后屁颠屁颠跑回来给皇帝炼制丹药了,皇帝约莫就是一句“国师辛苦了!”
至于旁的好处,无非就是加赐封号。
可这玩意,修为眼界到了一定境界后,根本用不着。
为开国皇帝付出甚多的刘家都想挣脱跟皇朝牵连,重返修行道,国师这般天人修为的,自然也不会例外。
得不偿失!
莫说修行之人便没有计较了,这些人的算计未必轻巧,只是其计较的不是一些蝇头小利,着眼之处不是仙道便是功德,只有那些旁门左道的散修,才会为了钱权名利挣扎纠结,为了子孙后代计较图谋。
于国师这般人而言,成就仙道了,千年万年乃至无穷寿数,色界欲界无色界,何处去不得,哪般景色见不得,何必执着于一世血脉牵连?
当然,这些心境的前提,便是仙道可期!
无色大师看到无尘子恍然大悟模样,深感欣慰,又提点道:“皇帝虽然地位尊崇,乃天下之主,但因果牵连太深,生死簿上早有定数。”
“国师这般修为的,自然不会冒着沾染无边因果的风险,掏空了自家道观,跑去给皇帝延寿,最多也就是将皇帝身子调养好一些,将宫内那些阴私鬼蜮弄出来的妖邪超度了,护持一下皇宫安稳,取了应得的功德运数也就够了。”
无尘子皱眉:“国师不是应该斩妖除魔,护持国运么?”
“如今我们不就是在斩妖度鬼,护持国运么?!”
“若非我等佛道联手,还有诸多散修护持,这天下早被那些魔道鬼物给占据了,如何还能有今日的太平安稳。”
无色大师看无尘子已经悟得其中关窍,息了这话题,道:“道友,我说的那些鬼魅事情,都是镇压了的,如今只是地脉缘故,有泄漏风险。”
“道友可助我将那些鬼魅给收拾了,或者直接超度,或者带回来由和尚超度都可。”
“余下诸事,不可计较太多了。”
“也好。”
无尘子应下来,胡八姑已经推门而入,问道:“你们说什么好?”
“难道和尚你晓得姑奶奶成了个老妖怪了?!”
“嗯,不错,看来和尚你对姑奶奶倒是够尊重的,以后姑奶奶对你还是温和些,免得将你给吓坏了……”
无色大师皱眉,看了其身后惴惴不安的道安小和尚,道:“道友可是挑好客房了?!”
道安小和尚刚现身的时候,就战战兢兢,一脸为难神色,但自家老师没问,那娘子又是前辈,其也不敢直接插话,好在老师如今问了,忙回道:“回禀老师,师姑挑选了好几间,不是嫌弃破旧就是嫌弃太吵,最后跳了最靠近后山那一间……”
“本来就是啊,你们这一会儿敲钟一会儿打鼓的,实在是吵得姑奶奶睡不着。”
“对了,还有几个和尚躲在客房里头悄悄念经,也不晓得是不是做了太多恶事,都不敢跑到你们佛前祷告赎罪……”
无色大师被胡八姑这话给挑得心火直跳,双眼之中有火光腾跃。
佛门清净地,胡八姑在此诋毁大德高僧,合该下拔舌地狱!
胡八姑依旧笑靥如花:“小官人,你就住在姐姐我边上哦。”
“那地方可是安静得很,又是这卧佛寺最好的地方,疗伤打坐都是上乘,正好给小官人恢复伤势!”
道安小和尚面色更苦了:“老师,师姑为师叔挑选的客房,原本有位师叔住着,师姑进去后二话不说将那位师叔给赶了出来。”
“师叔马上便去寻了寮元师叔哭诉了。”
“寮元师叔正要寻老师……”
无色大师将额头皱纹平了,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将寮元师弟给安抚下,说待会儿为师亲自去解释。”
无尘子以手掩面,只装作不晓得这事情。
如此霸道行径,确实像是胡八姑能干出来的,但偏偏又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如何也做不到板着脸训斥!
真是为难!
胡八姑已经坐到无尘子身边,摆出个舒坦姿态,透露出些许妩媚模样,悠然拨弄两下流过来的香气,理所当然点头道:“就该这么办。”
“和尚你拖着姑奶奶好处,这么久了,都不给,还不让姑奶奶住舒服了,也是姑奶奶这些日子跟着小官人修身养性,对,就是修身养性了,这才没发作。”
“要是依着姑奶奶往日那性子,不把你这和尚庙给拆了,也至少要将你狠揍一顿!”
无尘子冷汗直冒。
对面无色大师的佛珠都停了,端着茶水的手也僵了一下,旋即看向无尘子:胡道友的脾气,一直如此直接?
无尘子悄悄点头:确实如此。
胡八姑当做没看到二人交头接耳,继续道:“我说,老和尚也赶紧将我们的好处都拿回来,姑奶奶还想跟小官人回去百江郡老家,见见我那些狐族姐妹们,将小官人的姻缘说了,然后双修呢。”
胡八姑大大咧咧,无尘子已经将脑袋埋了下去,丝毫不敢抬头看无色大师戏谑眼神。
无色大师显然跟无我大师关系不浅,对胡八姑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迷糊,淡淡笑道:“恭喜道友得偿所愿了?!”
“道友准备何时办喜事?”
“也告知我等一声,让我们师兄弟也备上一份礼物不是?”
胡八姑不以为意摆摆手:“这些都无关紧要,赶紧把姑奶奶的嫁妆,是这么个说法吧,拿来。”
“当然,如果你能够给点值钱的彩礼,姑奶奶更加高兴了。”
无尘子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生怕看了无色大师笑意盈盈的脸。
无色大师也起了恶趣味:“彩礼……?”
“对啊,你们这就不是这么叫的吗?!”
胡八姑振振有词。
无尘子终究装不下去了,起身,干脆地拉着胡八姑便走,顺带还回了一句“道友还请准备好那几家地址,以及鬼物的底细,等贫道今日打坐恢复了,明日开始便一一寻过去,将那些个妖邪鬼物给收拾了。”
“道友也切莫忘了我们二人的事情,还请记在心上!”
无色大师奸计得逞,笑意愈发明显了:“如此甚好,贫僧待会儿便让道安给道友备好帖子,也备好马车。”
“好。”
胡八姑被无尘子拿着出了禅房,用力挣脱了无尘子双手,不满道:“如何,如何,姐姐我正要找那和尚讨要好处。”
“你这就跑了,姐姐我好处没了。”
“到时候姐姐我还怎么活诶……”
也不晓得胡八姑是从哪个地方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的,听得人面红耳赤臊得慌,若是无尘子查到了,定然要上门跟对方好生说道说道,让其不要再将胡八姑这位妖境的高人教化了,得整日胡说八道闹笑话。
无色大师晓得胡八姑根脚,故而只是欢乐,旁人未必便是这般想法了。
胡八姑又是个心思敏锐的,轻易便能察觉了旁人的恶意,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惹出些纷争来,又是无穷麻烦事!
苦恼诶!
无尘子不跟胡八姑细说这彩礼的意思,转了话题道:“方才我跟大师已经谈好了,他这两日将那国公府家的好处给要回来,我们也帮着收拾些小鬼。”
“然后启程回家。”
“反正我们不及,慢慢走,一路上赏景,悟道,若是八姑有那朋友,也可上门拜访拜访。”
“如何?”
胡八姑还是揪着不放:“不行,姐姐我怎么也得将那老和尚的彩礼要到手。”
无尘子伸手又将欲要回去的胡八姑拉回来,解释道:“那和尚贼抠门,嘴皮子又利索,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八姑你的面皮薄,比不得那老和尚的。”
“你忘了,上次你想要那个琉璃香,磨蹭了半日,那老和尚都不松口,这讨要好处,更不要想了。”
“我看,能从这和尚手里面掏东西的人,怕是没几个!”
“你不晓得,方才这和尚还跟我诉苦呢,说得我都想掏出些香油钱了……”
胡八姑想想:“也是,哎,这老和尚大方些该多少。”
“旁的姐姐我也不想要,就那个琉璃香,很是不错。”
“小官人需得对这和尚小心戒备,不能白白让其占了我们的便宜去!”
两人顺着廊道辗转,一路过了几个大小莲池,又绕过数个凉亭,见识了这京城冬日难得一见的翠绿美景,赏心悦目,心情放松,不经意间便将曾家那一窝子乌糟糟事情带来的烦心给压了下去,终于是到了胡八姑为自己挑选的客房位置。
确实是够安静的,前头那钟鼓声音依稀可听闻,但那藏匿其中的法力波动被压下了,微不可查,无尘子今日又是争斗,又是奔走,神思困倦,体内还有不少伤势,将那客房收拾收拾,便安稳小憩了。
禅房有淡淡檀香,清心宁神,无尘子沾床便入了梦乡。
有心念分出,将外头那沾染了佛法的灵气接引了,化作法力,悄悄运转周身,修复经脉伤势,又有那担忧心思、无奈感受,也悄悄落入观想世界,被那精神抖擞的小松树给拿了,化作养料。
胡八姑也晓得无尘子今日事情不少,倒是安静地呆着,望着无尘子周身涌动的灵气,愣愣出神。
这小官人真是英俊啊。
比较起来,我家那小狐狸招惹的那个人,便不值得了!
也不晓得我这小官人何时能够破境成为地仙真人?
那喜事,也可以将我们姐妹几个的心结,化解了吧?
无尘子安睡中,不知外头变化。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道安小和尚又上门了,先是唤醒无尘子,搅了无尘子成仙得道的美梦,复将手中十来个帖子放在桌上,恭恭敬敬道:“这些都是近来不太安稳的权贵人家,老师说这些人家历来心善,恭敬礼佛,有佛祖庇佑,不受外魔灾劫的。”
“想来是后宅那些不起眼的争端,闹出的小小阴邪鬼物。”
“师叔一日时间应该能够轻易化解了。”
无尘子揉了揉双眼,提起精神,又看了一下单子,对胡八姑道:“八姑,这老和尚刚开始说是几家,见了八姑后便一口气爬到十家了。”
“真是把你我当做苦力了。”
“如何,我就说你进去也是被老和尚忽悠的份!”
胡八姑无所谓道:“那老和尚赶紧把好处给了姐姐我,我便满足了。”
“回家,回家!”
“这地方白天冷,晚上吵,姐姐我好几日都不曾睡得安稳了,还是早点回去舒坦些!”
无尘子盯着道安小和尚打量,那小和尚颇得无色大师真传,面色不变,笑盈盈道:“老师已经书函国公爷……”
胡八姑伸手止住了道安言语,不满道:“姑奶奶不管你们那个什么给谁,姑奶奶只要好处。”
“回去给老和尚说,赶紧将好处拿回来,不然姑奶奶要找他麻烦!”
言罢,胡八姑依旧不满地嘟囔道:“什么人啊,连我这么一个老婆子都骗,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德高僧,分明是缺德高僧……”
这话声音可不低,在周遭低沉的钟鼓声音中清晰可闻。
无尘子将胡八姑止住了,又看了颇为尴尬的道安,语气温和地问道:“师侄可是要随我们二人一道出去?”
道安连连摇头,道:“道安还要陪侍老师,不能跟师叔一道出行。”
“师叔上门交了帖子,那些权贵便晓得师叔是代老师处置的高人了。”
无尘子不满,还要言语,道安听了钟鼓声音变化,又道:“两位师叔,此时已经是午时,还请两位师叔随我一道去食堂就餐。”
“算了,你们这儿都是些光头和尚,姑奶奶可不方便。”
“还有刚才被姑奶奶赶出去那个,看见了姑奶奶,说不得要跟姑奶奶干起来,虽然姑奶奶也不怕,一爪子就可以将那和尚拍得十日八日起不来,就是吧,又要惹得你家老师念念叨叨的了,麻烦!”
“小和尚,还是你去给姑奶奶拿来吧,记得要有鸡肉,要多点油水!”
“都闭关好几日了,好久都没吃到鸡肉了,姑奶奶可想念得紧!”
道安小和尚眼睛睁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
自家是佛寺,有戒律的,如何会有鸡鸭鱼肉那些荤腥之物,这位师姑不是在戏弄自己吧?
应该是的。
自己也没得罪这位师姑啊?!
老师跟这位师姑的关系应该也还可以,不然也不会将师姑抢人客房之事给兜揽下来了。
麻烦,麻烦还是回去给老师说吧!
无尘子挥挥手,让小和尚先下去了。
道安顺从地愁眉苦脸地离去了。
无尘子看向笑得花枝招展的胡八姑,道:“八姑何苦为难这么一个小辈?”
“人家可还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师姑呢?”
胡八姑白了无尘子一眼:“这里的和尚不好应付,方才那老和尚早该将我们俩好处拿来了,却拖到了今日。”
“这小和尚也是,小官人都想让这小和尚带带路,却一直推诿。”
“这应该就是你们常说的得寸进尺吧?!”
无尘子笑而不语,细看那几个帖子。
午食过后,无尘子打坐修行一个时辰,将丹田灵气补了一大半,这才拉着正百无聊赖的胡八姑一道取了最近那侍郎家,又是角门而入,又在内宅夫人又是防备又是好奇还带了期盼的目光中,七分假三分真做了个法事,闹出了好大一个阵仗,符箓仙光,咒文灵云,将个有道仙真的神通都使了一遍,将那只是稍稍吸了些阴气的鬼物给超度了。
想来隔壁院子都能听得见这边诵经敲鼓声音了,也不晓得会生出些什么样的传言来。
牛刀杀鸡,真舒坦也。
被无尘子开了法眼的侍郎夫人亲眼见了弥漫整个水井的黑色阴气后,不得不放低身段,哀求无尘子动静小些,不能被外人晓得了自家丑事。
胡八姑一直躲在一旁捂嘴轻笑,也惹得那夫人一阵白眼,好歹顾及无尘子的神通,没敢一阵污言秽语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