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姑轻轻笑了笑：“小官人这术法，倒是娴熟。”
意念一动，法力便自丹田地方涌出来，周身上下法随心到，如何还敢说这速度弱了？
无尘子得意笑了，胡八姑却见不得无尘子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又可惜道：“就是呢，地下的鬼物可不是寻常的，小官人这气血旺盛，正好给那姐姐补一补，也好让那位姐姐亏了多年的阳气充盈些，免受阴火折磨……”
无尘子面色立即黑了：“八姑，这玩笑可开不得。”
“毕竟是地仙真人了，一言一语皆是谶言，说不得哪日就成真了，我这小身板可受不得！”
胡八姑想想，点头道：“也是！”
“小官人且放心，这下边的老姐姐被困了不晓得几十年了，如今虚弱得很，神魂都险些要崩散了，若是立即跳出来，都用不着姐姐我出手，小官人一个人都能收拾了，还有不少功德哦。”
言罢，胡八姑也丢出一团绿莹莹的妖气，将那扑过来的地脉阴气打散了，挑衅道：“一个死了几百年的魔物，还想觊觎姑奶奶的法力，活腻了不成？”
“信不信姑奶奶化了你！”
无尘子自己凝神观了片刻，却见不得异样，但看看胡八姑，却不相信后者会无的放矢，只怀疑自己是修为不足，不能察觉里头的怪异。
心头担心，无尘子先将那护身符祭起，又念动金光咒，将周身加持了护身法力，这才驭使天眼符法力，与自己本身法眼并了一处，果然见着了不同之处。
这残破禅院，已经有百十丝血煞颜色涌至地面一寸之处，其中有漆黑阴气遮掩，非细细看了，不能察觉。
昔年被雷火烧过一遍，如今那些百年古树，还有几分烧灼痕迹。
不过那鬼物，似乎不敢任由天上真火落下，也不知使了哪般神通，将那些古树生机保住了，如今整个清源寺，又是郁郁葱葱一片，将太阳真火挡在十数丈数顶之上，不会落下来。
又有那滋养邪祟鬼物的偏阴五行灵气，也一点点聚拢而来，颇有灵性地避开了地上三尺地方，只在那漫过脚踝的地脉阴气之中蛇行，十来个呼吸，也不过聚了三寸地方，若非无尘子一直盯着，定然是察觉不了其中布局之处。
胡八姑一脚跺下去，有那妖气涌动，化作个三寸狐狸，也是绿油油的。
无尘子正在好奇，胡八姑冷笑一声，道：“果然是鬼祟邪物，被困得久了，吞食精气都只晓得鬼鬼祟祟的，半点堂皇大气也见不着。”
“可怜了，失了心气了，从此便是有机缘被放出来，也不过是躲在鬼蜮地方为非作歹的，幽冥去不得，黄泉沾不得，魔界都不稀罕，可惜了，可惜了。”
言罢，胡八姑掐了个诀，其脚下那狐狸立时变化，呼吸间便化作个三丈大小的黑色狐狸，模模糊糊。
那狐狸身形稳固，立即张开嘴巴，也是个三尺大小的黑黝黝洞口，有那无声咒文波动，周遭无穷阴气灵气立时如飓风一般，直直冲着那狐狸地方涌来，左右那五行颜色，漆黑颜色，浑浊一团，实在是好看得紧。
看来是地下那老鬼偷偷摸摸想取了胡八姑一点阳气，却被后者察觉了，立时反手，将这禅院附近，连带着外头林子里头的阴气灵气都吸纳了，顺带将那魔头藏匿其中的手段也给破了？
也不晓得地下那个老鬼，是不是要被气吐血了？
无尘子正在欢喜，周遭残留阴气一阵涌动，趁着胡八姑尚未赶尽杀绝，几个呼吸间便凝了个人形，也是个飘渺模样的老妪，残缺佝偻，身材干枯，身上鬼气连个破烂袍子都险些凝不成，有那点点透过林荫落下的斑驳点点真火，遇着那老妪，便生出一点火光，化去一点阴气。
真火太过稀少，还不足以炼化了那老妪。
那老妪打量了胡八姑片刻，倨傲道：“一只狐狸而已，如何敢大放厥词？”
胡八姑也是冷笑连连：“一个被镇的魔头而已。”
“连魂魄都要保不全了，也敢在姑奶奶面前骄傲？”
老妪看出了胡八姑的底细，已经安稳了不少，伸手一指，已经凝出了个虚幻的桌椅，拂袖扫去那不存在的尘埃枯叶，姿态端庄坐下，这才不疾不徐道：“本尊这地方安安稳稳的，你这小狐狸跑来折腾，是哪般打算？”
这老婆子分明见着胡八姑的狐狸法相肆虐，已经将这清源寺内外百十步地方好容易聚起来的地脉阴气，一股脑给吸了三成了，居然还能坐得住，这性子，这隐忍，实在是让无尘子佩服不已。
难怪，那些神仙众人都没能收拾了其。
胡八姑也不客气，一边心神引动，以法相源源不绝取了周遭灵气，也不炼化，先吞入肚腹之中且再说。
眼瞅得对面那老婆子死鸭子嘴硬，还穷讲究，也嫣然一笑，顺势也凝了个凳子，色玄黑，有妖气涌动，也顺势坐下，拂去阴风牵来的枯叶，笑眯眯道：“如何，这地方也不是你这老婆子的，姑奶奶便来不得了？”
“哦，忘了，你被封在这儿几百年了，想来对这一亩三分地都生出那啥，感情来了，舍不得了，对吧？！”
胡八姑这魅惑一笑，无尘子实在受不得，赶紧收了法眼，将心神收拢，只默念静心神咒，将那外头诸般诱惑都抵下了。
对面婆子可半点也没感觉到胡八姑的漂亮，只觉得眼前这女妖可恶得紧。
不过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面那女妖修为实在不低，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还是莫要让这个女妖发作得好。
老婆子抚了抚胸口，将怒火压下了，面色也勉强和缓了几分，平和道：“这地方，你随意来去，本尊也难得管。”
“只是这阴气么，你便莫要动了。”
“这可是本尊好容易才从外头收拢了那么一丝的，用以吸了周围那些生机，平衡阴阳的……”
胡八姑却不以为意，笑眯眯道：“这是跟姑奶奶又没半毛钱关系。”
“是你被镇了，又不是我被镇了，没法炼化阳气，受苦的也是你！”
无尘子忍不住险些笑出声来，但也怕惹了对面老鬼，只将笑意憋在心头，只憋得双肩不住抖动。
对面的苦魔老鬼也被胡八姑这话给气着了，颜色从黑转白，又转红，也是为难这老鬼了，生生将那阴气凝的身形生生显出了几分活人的模样来。
——非活人，哪能显出这红绿变化的颜色？
胡八姑可半点也不怕对面的一个被困多年的鬼物，反而笑靥如花，轻声道：“哎呀，就这么点小事，就着急上火的，果然是被困了太久了，这心性没了，本事也没了，道途无望啊，可怜了……”
对面女鬼被气得神魂抖动，那阴气凝的身形，桌椅，全数动荡不休，险些连形状都显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那老鬼终于是将心头那怒火吞了下去，这才故意悠悠道：“你们狐族，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说罢，想要些啥，本尊若是有本事，都给了你！”
“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给本尊吞了几口阳气来，让本尊也缓一下！”
言罢，这魔头打量了一下无尘子，后者一直在一旁幸灾乐祸，前者自然看不下去了，笑眯眯道：“我看这小道士就不错，还是个童男之身，阳气可精纯的很，吸干了，也可以让本尊的法力恢复不少了……”
无尘子还在愕然，胡八姑已经一拂袖，散去了桌椅，又一脚跺出，在对面老鬼还没来得及收敛笑意的时候，已经将周围阴气震散了，便是对面老鬼好容易收敛起来的一点阴气也没放过，又被一直明目张胆吞吐灵气的绿幽幽狐狸给吞了。
便是将老鬼手段全数破去，胡八姑依旧不满足，犹自不解气地躲了两脚，这才恨恨道：“姑奶奶的姻缘，你这老家伙居然看上了！”
“找死！”
“一个只晓得吞吐阴气的老鬼，还敢图谋姑奶奶的夫君，真是不知死活！”
言罢，胡八姑又递了个魅惑笑意给无尘子，温声细语道：“小官人莫怕，这老家伙都要死不活的了，奈何不了小官人的，就是姐姐我还想着，能不能让这老家伙吐点好东西出来，也是上次险些害了小官人的弥补。”
“姐姐我对小官人可是一片真心，绝不会害了小官人的。”
一开始无尘子便没怕过。
对面那苦魔老鬼不过是个神念投影，借了阴气显形，本就没几分神通，一身法力不过是入道而已，莫说胡八姑了，便是自己都能轻易收拾了。
不过胡八姑如此维护自己，无尘子还是颇为感动的，心头悄悄将对胡八姑的忌惮又放下了几分。
诚如其所言，胡八姑若是想害了自己，且不提嘉定县了，只是曾家庄曾老爷的事情，随便分了两分罪孽过来，自己当时入道境界修为，定然是撑不住的。
至于后来，去往京城路上，还有在京城那琴娘手下，胡八姑随意施展个手段，自己也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胡八姑也不急着走，将火气泄了出来，又掐诀，吐出一口妖气，化了个花纹繁复的桌椅，顺带坐下，看来是在等地下那老鬼冒头出来。
无尘子也百无聊赖，左右打量起这破败禅院来。
那些残破模样不提，这地方着实太过阴森了些，那槐树柳树还有菩提树等几种，已经将整个禅院都盖住了，星星点点的稀薄真火落下来，连铺地的阴气都压不下去，也实在是难以将地下被镇压的鬼物给收拾了。
再细细看去，那些菩萨像，佛像，也半点庄严模样也显不出来，周身有阴气缠绕，从满布污渍的缝隙中，还能看得出一两分昔年白玉的模样。
又有那东拼西凑也不能完全的石碑上，零零碎碎的经文也不成语句，反倒是颇有几分鬼魅意思，读起来非但不能传出佛陀无限慈悲的味道，更像是劝人作恶的言语。
再透过倒塌的院墙向外头望去，除了越来越浓郁的阴气，浊气，便看不得那草木生机，如此看来，外头那些遮天蔽日的古树，不像是坐地生长的，居然有几分幻象的意思。
至于更远处，无尘子法眼灵光被那重重涌动的阴气阻碍，却看不出多少东西了。
总而言之，这地方不是什么良善地方。
也不知胡八姑口中的煞气，是从何处而来的，居然能够将这看来昔日颇为广大的寺院，给祸害成这样了。
这地方，昔年定然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的。
可惜，起码六七十年了，也熬不过成住坏空的劫数，成了这般模样。
压下好奇，无尘子又怀疑，这寺庙是不是还有舍利子啥的好宝贝，人靠在胡八姑边上，眼珠子却左右张望，将那些残破箱屉，菩萨金身，还有地下三尺都望了，甚至透过那木墙上人多大小的洞向着背后那塔林望去，足足半盏茶功夫，险些将眼珠子都飞了出去，也没能见着那佛宝，只看得四处游荡的血煞颜色，鬼魅阴气。
胡八姑察觉了无尘子动作，轻笑两声，道：“如何，小官人还想从这破庙找出些好东西来？”
无尘子半点羞愧模样也不见，笑盈盈道：“究竟是个不小的佛寺，说不得里头的高僧大德离去时候匆忙，一不小心留了些宝贝也未必？”
“万一弄到了，到时候丢给无我大师几人，换取些佛门金刚法门也不差。”
言至此处，无尘子又有几分惆怅了：“究竟清缘是我徒弟，修行这么久了，也不能炼化灵气，实在不行，便走佛门的金刚法门也不错，至少是个修行道途不是？”
胡八姑想到那榆木疙瘩一般，怎么点都通不了灵窍的清缘，也是一阵头疼。
若是自己山上有这么愚蠢的狐狸，真该打死了事！
但想到娇柔可爱，在自己怀里嘤嘤嘤的小狐狸，胡八姑又心软了：究竟是自己一族的，如何能下得去这狠手！
抱在怀里揉吧揉吧，也有欢喜。
心思至此，胡八姑也温和了不小，叹息道：“小官人，这和尚可比你们道士精明多了，魂魄早就去了地府，转生去了，至于舍利子，呵呵……”
无尘子好奇道：“如何？”
“这地界明显是末法地方，那些和尚避之尚且不及，如何还敢留下修为等自己来生再来取了？”
“舍利子，定然是没有的；佛宝，有下边那个老姐姐祸害了，早就成了鬼器了。你看这些佛像菩萨像，不都是面色狰狞的，若是那凡俗的取了回去，三五不时就会被吸了精气，成了个干尸！”
这话落下，地上阴气骚动，又有个模糊影子渐渐成型，依旧是方才的老鬼模样，可惜是胡八姑吞了太多灵气，这老鬼此时的模样，比方才弱了不少，一点将就的模样，也就堪堪是个入道境界的鬼物。
旁的都还好，就是这老鬼双眼实在明亮得很。
其对着无尘子上下一阵扫视，其中意思，显然是想将无尘子给生吞活剥了去。
胡八姑冷哼一声，道：“如何，还敢出来？”
那老鬼，也有来历，唤作苦魔尊者，苦笑两声，道：“哎，你这小姑娘，一身修为都已经是妖境了，还取了姻缘助益道途，怎地还收敛不了性子。”
“就你这火爆脾气，可是修不成后路的，不若转了我魔道，也是个极佳的捷径？”
无尘子第一次听说妖修事情，顿时心头欢喜，将两个耳朵放开，只盼对面老魔头能多说两句，将胡八姑的心思给说个明白。
——只要晓得胡八姑的目的了，自己以后很多事情都少了几分忌惮，跟着胡八姑一块儿的时候，也少了几分束缚。
胡八姑却不乐意了：“呵，还操心姑奶奶。”
“姑奶奶好歹是妖境的，再修行修行，便可以寻了路途，破界而去，你这老家伙可不一样了，被困在阵法里头，一天天剥了修为法力，如今连神魂都岌岌可危，说不得哪日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姑奶奶安稳的很，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个儿吧！”
胡八姑这话，实在是戳心。
对面老鬼险些连阴气都崩散了，也无心凝出个清晰身形了，正好借着这模糊样子，遮掩面上无奈神色，只是那叹息声音，从耳中直直冲入心思，其中揪心感觉，险些将无尘子神魂都给动摇了。
无尘子忙掐了个静心神咒，又有护身金光跳起，将自身保住。
对面那老鬼本想将无尘子给弄晕了，方便说些私密事情，却失手了，顿时诧异了：“难怪，道友这姻缘倒是不错，说不得真能助你一臂之力！”
胡八姑冷哼两声，道：“都说了，姑奶奶事情用不着你这么个要死不活的老鬼操心。”
“咸吃萝卜淡操心，对了，你连萝卜都没得吃。”
“你若真闲了，还是先将周围那些个隐而不散的佛光收拾了吧！”
老鬼也不为胡八姑这夹枪带棒的言语动火，只幽幽道：“本尊这再次现身，确实有所求，但你这小妖一直躲在这地方，不也是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