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两位道长便回去了,之后某一直打听消息,却无半点声息。”
无尘子对官府的事情也不甚了解,只将手中茶水放下,又按下了胡八姑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示意对面江福继续。
江福清了清嗓子,换了个低沉的声音,道:“也是昨日,某才得了管家转告的官府消息,说某家所在,已经成了什么鬼蜮,官府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还派了,寻了,两个高人去,听说是什么人仙的。”
“两位高人进去了,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到了今天,官府终于断定两位道长是遭了邪物的毒手,大约是遇害了……”
无尘子立即紧张了。
胡八姑一改懒散模样,好奇道:“鬼蜮?你家在哪个地方?”
江福不假思索便回到:“镇南郡南边的江家村。”
胡八姑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嗯,原来如此,倒是跟姐姐我那山不远。”
“就是可惜了,你们那地方应该是没救了,方圆数十里,都被南边的鬼物给占了,也就靠着我们山可能还有几个活人……”
“可惜了,姐姐我当年居然都没想起来……”
无尘子眼瞅着胡八姑又要将当年还是狐狸时候的事情拎出来,忙伸手止住了,又道:“八姑,好汉不提当年勇的。”
“如今你我好生修行便是了。”
言罢,这小道士还悄悄示意了一下对面一脸惆怅的江福。
胡八姑不满撇开无尘子手,嘟囔道:“无趣,无趣!”
“整日在你这破院子呆着,不是看话本,就是读戏本,连左右那些闲言碎语都听不见几句,比姐姐我在山里都枯燥!”
心念动了,胡八姑一激动,险些跳起来,却又生生坐了回去,学了那外头的大家闺秀,扭了扭身子,娇羞又有些奢求的样子,道:“小官人,要不,陪着姐姐我回去,看看山上的那些小家伙。”
“姐姐我也出来大半年了,都不晓得那些小家伙还乖巧不……”
对面江福顺势打蛇随棍上,也诚恳道:“还望真人救我双亲一救,日后但凡有差使,某粉身碎骨,也随叫随到。”
无尘子眉头紧皱,却是在犹豫。
下头的江福对修行事情不甚了解,但对人情世故比无尘子可精深了不少,立即又道:“真人与某都是共患难过的,还请真人看在某对真人还算坦诚的面子上,就某家亲友一救,不使某家亲友不得安宁。”
对面胡八姑越想起自家小狐狸,心头便越痒痒,忙发嗲道:“小官人便不想去姐姐我修行的山上见识见识?”
“山灵水秀之地,可不是寻常地方哦,比那老和尚的大悲寺也差不了了……”
无尘子随手起了个掐算,以时日对照,看了看却是个吉时,利于出行,多多少少也给自己添了几分安稳,便应道:“也好,贫道正好在这地方参悟的累了,倒是静极思动,想出去走走。”
江福忙欢喜道:“也好,某这便回去,收拾行囊……”
无尘子伸手止住了:“不可,你毕竟是凡俗肉身,受不得妖邪鬼气,若是一道出行,贫道二人或可自保,但保你却是不足。”
“居士也切莫抱了太大希望,贫道修为有限,八姑修行也还有缺漏,未必便斗得过那些妖邪鬼物,将居士双亲亲友解脱出来。”
胡八姑白了无尘子一眼,但也晓得自己狐狸本性还改不掉,再带上这么个外人,一不小心就漏了底,徒自生出波澜来,不是个好事。
无尘子见胡八姑明白自己心思,也欢喜,又与对面那执着的江福道:“贫道二人实力比不得真正的仙人,在那只听说过的鬼蜮面前,不足一提,只能以自保为上,量力而行,若是不能解脱居士亲友,还请居士见谅。”
“居士也是,能将这心记在心头,已经是孝顺了。”
“人间事情,本来便是如此无奈。”
江福做了个拱手礼,涕泪横流:“有道长出面,我双亲当是无碍了。”
“道长自当以自身安稳为上,切莫为了某家事情,坏了道长辛苦修行!”
言罢,江福也不理会对这人情交际翻白眼的胡八姑,又指了指外头,道:“某这便去寻白江小楼设宴,晚上请道长,还有胡夫人赏脸赴宴。”
无尘子倒是好奇了:自己也跑过不少地方,穷苦人家的家宴也吃过,富贵人家的请宴也吃过,倒是不曾在酒楼被人接待过。
是个新奇事情,也不晓得会不会遇着那传说中的花魁娘子啥的,也开开眼不是?
胡八姑也起了兴趣,不过一眼瞥着无尘子,瞅见其身上桃花涌动,春青荡漾,立即怒火涌动,一巴掌将无尘子拍醒,板着脸道:“呵,男人,都是这样子,见了那狐媚子,都走不动了!”
“不许去,晚上不去!”
江福还待劝,无尘子摆摆手,道:“居士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这酒宴好事,还是等我们二人实实在在功成了再说,如今便受了居士这一席,却是不好。”
“居士若有心,倒是可以在贫道这吃个便饭,顺带聊聊居士家那变故,贫道也多做些准备。”
胡八姑撇撇嘴,也不想听老家附近妖邪作祟的事情,只抬头细细看了看下首的江福,摇头晃脑片刻,道:“这乱糟糟的事情,说来呢,便是南边的鬼物盯上了北边的气血,三五不时便偷偷涌进来,又趁巧那些个镇守的不在,或者压制不住了,就有那些个倒霉的,一村一村人的死了……”
“对了,小官人,说不定你跟着姐姐我一道去,还能遇着当年那个图谋姐姐的老鬼。”
说到此处,胡八姑面色冷峻:“乘人之危的东西!”
“到时候,你我联手,将那不自量力的老鬼收拾了,帮姐姐我平了这一口气……”
“姐姐我忍了好些年了。”
“以前险些斗不过,如今么,哼哼。”
无尘子听闻胡八姑也要出手,心头大喜:这一趟去,若遇着那些个凶境的鬼物,先让胡八姑上,自己从旁相助,多少也有点功德。
也不晓得南边那些被困着的鬼物多不多,若是修为不高,也不是怨恨纠缠之辈,自己倒是可以联手胡八姑,一路超度了,也有功德。
如今功德紧缺啊。
看了看对面姿态愈发懒散的胡八姑,无尘子又有些可惜:扶风散人此时已经到了西边去除魔卫道,积攒功德了,不能同行。
无我大师身上罪孽还有一些没清除,依旧被自家老师镇压了,磨练心性,便是想跟着一道去超度亡魂,怕也要一两月了。
至于静都道人,也在西边忙忙碌碌,一时半刻想来也抽不出身来。
还有子真师兄,能够将百江郡这一亩三分地镇压妥当了便是了不得了,至于更南边,乃至与自己出行,除魔卫道,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至于旁人,若晓得胡八姑是个妖修,怕先跟自己二人斗上一斗,至于其他妖邪鬼物,再说。
甚至,年自己那徒弟,清缘都不能带上!
无尘子手上掐来算去,最后也只有自己跟胡八姑二人一道了,但心念一动,也怕对面那狐狸会不会对自己有不轨企图,虽说这大半年来,胡八姑表现得也是个温顺的妖怪,但一直跟自己这么贴着,难免让人起疑。
下头江福对胡八姑所言的事情好奇不已,一路追问南边的鬼物事情,奈何胡八姑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起来便应上一句,不乐意了便直接息了言语,将那江福好奇心勾起来,却不给按下去,实在是恶意满满。
便是此时,胡八姑感受到了无尘子的狐疑目光,立时不乐意了,起身,板着脸,指着无尘子道:“如何,小官人觉得姐姐我是要害了你?”
“还是姐姐我都没成了个黄脸婆,就被小官人嫌弃了?”
无尘子可不敢惹出胡八姑的撒泼性子,忙压下心思,收回目光,双手连连摆动:“哪有,八姑多心了!”
“我这不是好奇八姑的修行法门么……”
胡八姑那心思可是敏锐得很,一念动而知善恶意,如何会相信无尘子这一看便是早备下的敷衍言语,只做了个泫然欲泣模样,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无尘子:“果然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用得着姐姐的时候,便这里好那里好,恨不得将姐姐我绑在身上。”
“……呜呜呜,等用不着了,又觉得姐姐我是在谋算你……”
“哼,莫要以为姐姐我就离不开了,不过姐姐我走之前,先得把那账给算清了,等姐姐我高兴了,便来讨一笔,不高兴了,也来讨一笔……”
自己欠胡八姑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无尘子心头急了,一伸手拉住胡八姑柔荑,做了个讨好模样,轻声道:“八姑,我这哪是怀疑你了,只是好奇,好奇。”
胡八姑白了无尘子一眼:“那你好奇个啥?”
无尘子一时哑口,片刻便将此前疑惑地方脱口而出:“这不是好奇八姑修行的法门么……”
胡八姑可不相信无尘子,尤其是其想了许久的敷衍之语,但有外人在,还是学着那内宅私密话说的一般“给自家小官人一点面子”,只愤愤道:“好啊,你都得了姐姐我的人,还想将姐姐我的嫁妆也取了去……”
无尘子尴尬了。
下头江福也撑不住了,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忙将脑袋埋下,又取了茶水,顾不得失礼了,悄悄向着门外挪去。
“想要那嫁妆也行,小官人先修行到地仙境界再说,到时候去我家提亲,然后结了双修道侣,再说姐姐我那修行功法……”
“姐姐我的修行功法,可不比小官人的差哦,怎么样,是不是动心了?”
无尘子受不得胡八姑这狐媚的引诱话语,也要起身离去,胡八姑却一把将无尘子按下了,又有那地脉阴气涌动,生生化作个坤字灵符,将无尘子压在座位下。
无尘子一脸疑惑,看向胡八姑。
后者也换了副凝重表情,道:“我那山上,可是不太平,周围也有几个鬼王在觊觎,此次小官人去,可的全力相助,一道将那鬼王给灭了。”
“那地脉精气,正好给姐姐我用了,恢复山上的地脉。”
“小官人不会心疼吧?”
“说来,姐姐我得不了安稳,小官人也别想安稳修行。”
无尘子试探着问道:“地脉精气么,本来便是八姑的。”
“对了,八姑家距南边鬼城还有多远?”
胡八姑却不言语了,纤腰细摆,摇摇晃晃便出了大厅,只留得无尘子一人发呆愣神。
离谱!
糊涂!
江福那糊涂蛋,也就有一身武力,但自家村子全村被灭了,居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就算想多问问,最多只晓得那族兄被鬼挖了心肝,表弟被鬼吸成人干,但那鬼有什么神通,有哪般修为,又或者是多少个鬼物,根本是一问三不知。
死了,也是个迷糊鬼。
问了他,只怕自己更糊涂了。
至于胡八姑,神神秘秘的,看来是不想将其中的实情告知了,也不晓得是有什么忌讳,看来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了。
无尘子左思右想,只书函一封,丢给清缘,使唤其取了碧霞观,找了子真道人打探一下南边的消息,然后又到静室,掐算一番,挑了个吉日吉时,这才拉着江福到了客堂,又是一番闲碎,一个说了一下京城的繁华,还有皇帝死了之后整个京城都诵经祈福的场面,一个说了说当年遇着鬼物,被家人叮嘱了,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往外头冲,也亏得年纪轻轻气血旺盛,倒是无有风险地跑了出去。
至于后来,江福听着村里头那些乱糟糟的事情,看见那一个个飘忽的鬼影,自觉得亡魂直冒,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能够逃命快一些,如何还敢跑回去?
说到当时情形的时候,江福颇有几分羞愧,不敢直视无尘子。
这是个心结,也难怪其到了今日都执着于将双亲超度了。
无尘子可不敢笑话人家,毕竟其在清源寺时候的表现也差不多了,五十步笑百步,实在不至于。
这沉闷的话题,各自缓了片刻,便不再提起,只默默记着,一个盘算若是实力足够,可以代为解决了,也是功德,另一个默默祷告,只盼眼前这道长能够超度了自家亲人,从此便没有这千钧重担压在心头。
至于后来,二人又说了些胡言乱语,敷衍一番,至于晚上,吃了个做了个简单的席面,又相互借着酒劲吹捧一番,倒是将事情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三日,无尘子道经也不读了,符法也不悟了,要不便是拎着清缘运转周天,要不便是绘制符箓,将那符袋塞得满满的,终于到了五月初五时候,又取了午时,得了个三阳开泰的吉时,无尘子将一袋凝神符丢给清缘,又在管家担忧眼神中,拉着轻装的胡八姑,牵了半人高欢喜雀跃的小黑,向着南边那鬼蜮地方出发了。
端午正阳预好年,万鬼千缚喜欲传。
好似南风携真火,随君去作不化仙。
二人出了百江郡,一路慢悠悠行走,日观绿景,夜听虫鸣,终于在第二日午时左右,到了那清源寺附近,无尘子心头微动,忍不住又向着已经被草木遮掩的青石小道绕过去,却是向着那清源寺钻去。
虽是夏日时候,头顶真火涌动,这脚下青石小道也早被翠绿给掩盖了,半点人烟也看不出来,但无尘子法眼跳动,却总能感觉得那已经墙倒屋塌,神佛塑像也全数半点模样看不出来的清源寺,昔日香火鼎盛模样。
可惜了,偌大一个佛寺。
如今,里头都是黑乎乎一片,有鸟兽痕迹遍布全身,又有那大半,已经残缺了,便是想开光也办不到了。
这些鬼物,也是凶狠,将个昔年香火鼎盛,有二十余间配殿的寺庙给祸害成这样了,又或者是当年镇压妖邪鬼物时候出了岔子,被下头那邪物反噬了,整个清源寺上至住持下至小沙弥,全都被害了?
无尘子本想去嘉定县问问无戒大师,看能不能打探一下当年的真相,但似乎这老和尚对胡八姑依旧心有怨恨。
如此,胡八姑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那老和尚跟前了?
胡八姑身上妖气也涌动,看来也施展了神通,在打探这地方的底细,片刻后摇了摇脑袋,轻声道:“这地方本就不是个善地,左右煞气连绵不绝,虽然有那偏阴的草木遮挡了,却也挡不住左右两个地方的煞气,反倒是将这和尚庙的阳气挡住了,可惜了。”
“佛法是可以化解煞气,但煞气太多,便会反噬。”
无尘子法眼向地下望去,却见不着那传说中被封印的鬼物,便是那封印痕迹也见不着,只是下头的地脉阴气实在是浓郁过了些,颇为反常。
无尘子只是法眼波动,便引得地下那阴气顺势蔓延而来,便是无尘子及时避开了眼光,那鬼物依旧顺着最后一点法力波动,不依不饶追着无尘子而来,后者手上掐了一道法力,顺手将那阴气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