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神人终于证明。

　　只要人性在理念之上，那座城就无法存在，这世上本就无法拥有那样一座城，一座能让任何生活其中的人再也不必痛苦求存的自由之城。哪怕那是人族奋起的起点，但现在已证明它没有存在的根基。

　　世界将继续在西方天帝的理念之下让人性主导着未来，哪怕生活其中的人再不满，哪怕每一个人活着都是为了承载不断累积的痛苦，但这就是人性的命运，这就是人族的命运。他们将继续生活在这样的命运之下，他们将继续活在自己的痛苦之中，他们将继续在痛苦之中寻找那个永远也见不到的自己。

　　他们希望是永恒。

　　他们的光辉继续笼罩着玄明界，因为那个人还继续存在，只要那个人还记得有过一座城，他就算已不相信自己还能建立，但依旧存在于理念之中。就算他真的失去未来，在见到他被彻底毁灭之前，诸天神人的目光依旧会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们要继续见证。

　　他们要见证那座城被永远的毁去，只要他们见证过，就算五方天帝也无法再建立那座城。因为那个时候，它已不存在。

　　林耀光站在天幕之上，他的身影与那些数不清的伟岸存在比起来是那样渺小，他盯着诸天神人道“诸位已违背承诺。”

　　但没有任何神人在乎与他的承诺。

　　哪怕这位仙君可以拥有天君般的战力，但如今的昆仑已被封印了更多力量，如今的昆仑也已不再信任他，他就只是一个稍微有点特别的仙君，也是一个无法威胁任何一位神人的仙君。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他是一个人，他看过一座座世界的毁灭，他见过人间的炼狱，他听过苍生绝望的悲鸣，所以他不希望诸天神人的交锋再威胁任何一方世界。在三万年前他见证一切，所以他为西方天帝的理念找到了一个存在的基础。

　　就像李集要建立一座城。

　　他也只是在建立自己的那座城。

　　哪怕并不是一座他想要的城，但那座城可以停歇最大的纷争，只要那些纷争可以停歇，他就愿意牺牲自己的理念。他以为他已停歇了纷争，但现在，他已认识到纷争从来不会停歇。

　　————

　　在大荒一处密林深处有一条横穿而过的大峡谷。

　　李集坐在峡谷的边缘，当风吹起的时候，漆黑的长发便轻微的飘动。那风，就像一个人的手，只是那双手已无一丝的温度。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到一条头有龙角身有双翅的巨蛇被数到身影追逐着向大荒深处而去，他看到天幕之上一个老头对着不存在的虚无叫骂，他看到一道又一道流光穿梭天际。那些都是参与玄明道君府的争夺后依旧还活着的强者，但已有更多的强者在这短短两日间永远的逝去。

　　这些却无法激起李集心中的波澜，他只是看着。

　　他还活着，他甚至还能继续活着，因为小光头帮他走完了一个完整的练血境，所以就算奇穴碎裂，就算精血枯萎，就算灵魂碎裂，他还是能活下去，因为他有了一点生机，有了这点生机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但他的此生却再难从现有的修行体系上前进一步，甚至永远也不可能。他无法修成元丹，无法修成紫府，更无法用自身的灵魂容纳天地从而迈向真人境。

　　他的修行之路已经断裂。

　　但这并不是绝对的障碍，真正重要的是哪怕他还是有把握帮助徐家建城，他也无法再建立自己的那座城，那座城的根基是理念，如果他自身的理念都可以被牺牲，那座城在他的心中就已失去存在的基础。

　　这就是选择，选择一旦做出，那些没有被选择的就已在一个人心中失去意义。

　　李集的神色依旧平静，他甚至还有一点放松，因为他不再需要为了一座城而活着，他也不再需要为了救一个人再去拼命。哪怕他的复生以及记忆中的一切意义都已失去，他也无丝毫悔恨，因为他将为自己活着。

　　在约定的地方，李集等到谢长生。

　　李集将仙药递给谢长生。

　　谢长生道“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已经不多，你还是选择让自己死去？”

　　李集道“学生并不会死。”

　　谢长生道“快了。”

　　李集看着天空，他从没有认真的看过天空，他看着天空很久后才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但在死亡来临之前却已经有人活过。”

　　谢长生道“红尘寺的云深去了无尽海，很长一段时间就只会在深渊，只要找到他，就还有机会。更何况长羽已经现身，它就在大荒深处。”

　　李集道“学生将做自己的选择。”

　　那座城的意义已经失去，那个人的意义也已经失去，哪怕他依旧可以选择正统修行者的力量，但如果那份力量无法被用来实现原本的意义就不再重要。

　　这个世上只有李集才会如此认为，因为他无法建立自己的意义，任何其他意义都只是为了那座城或者那个人，但现在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已有自己的意义。

　　谢长生看着天，他说“我即将离开大荒。”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比谢长生对大荒更熟悉，也再没有人比谢长生对玄明界的大荒更留恋，他却已要离开。

　　当他看到那份选择出现的时候就已知道那群神人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他也已知道他无法帮助李集面对选择，因为有他存在只会更困难。而他也必须在那滴水被真正动用之前抹去存在于玄明界的一切痕迹，否则要做某一个选择的就是他自己。

　　谢长生对李集说“你也可以离开大荒。”

　　他已可以去任何地方。

　　李集平静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丝挣扎，他说“这是学生一生之中生活过的最久的地方。”

　　他需要留在大荒。

　　谢长生叹了口气，对李集说“这个选择并不好。”

　　一个人的选择永远不会停止，一个人要面对的选择总在不断的到来，但任何人都可以避免一些没有意义的选择，特别是那些让一个人认为不得不去选择的选项。李集如果继续停留在大荒，他就不得不让自己继续做那些来自神人们的选择。

　　哪怕李集已证明人性在理念之上，他还是要继续证明人性在人性之上，因为这就是诸天神人要真正见证的。他们就是要任何人都承认，在人的身上只有一样是永恒不变的，他们称之为人的本质，人的本质与任何其他生灵都无有不同。

　　他们只有证明了这一点才能将神人中的‘人’永远剥离，他们就只是神，他们将是永恒高处不朽的神灵。只要他们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神，就再不会死去。

　　他们相信这将是永恒。

　　他们在三万年前没有实现，因为五方天帝在三万年前心中还有人族，在三万年前还有一大批与五方天帝一样的神人。但三万年前的劫难已改变了一切，玄明也为了某个目的而转生，所以，他们在三万年后终于有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如今，就算还有几个坚持人性至善的神人也不能因为他们只是要见证某个选择而出手阻止，但等到见证了那个结果以后，所有神人将不得不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

　　他们在等待。

　　只要证明了这个被至尊天帝斩断尘缘的人也依旧会被那个本质污染，就再没有任何一个天界的至尊会喜欢承认自己是人。

　　李集曾经两次戏耍过诸天神人，如果他的心性像诸天神人一样冷漠，获胜的一定是他。

　　但他失败了。

　　所以，再没有任何神人相信人性深处的选择到来时他能够不被人的本质所吞噬。那时，信仰将成为改造人性的唯一选项，而信仰是永恒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