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是一个自由修行者。
他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修行者。
他不愿意自由之民服务于任何门阀家族,哪怕当初连同魏雨琪在内也只剩六个人,他也不愿意。他们一群人聚集在大荒本就只是为了自由,这世上再没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事。
但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真正的自由?
他们只是一群想要自由追寻的人,有人想要力量,有人想要财富,有人想成为最出色的炼丹师,还有一个家伙活着只是为了一座城。也许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与他们一样,都认为存在某种东西吸引着他们去追逐。有的人不择手段也要获得,有的人只在自己能接收的范围才愿意接受,有的人追逐却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能够接受的是什么。
昭元也会追逐力量,也会追逐财富,也会探求如何让一个符号绽放出自己想要的光芒,但他最终想要的只有自由。他想喝酒的时候,他就喝酒,当他喝着喝着发现不再喜欢以后他就绝不再喝。他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便去爱,如果有一天发现失去了爱的感觉他便不爱。
自由就是一个人随着自己的喜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感觉到什么就感觉到什么。但人并不是自由的,连想法与感受都不是自由的。当他有一次站在悬崖边的时候,他嗷嚎大哭,因为他发现了快乐不是自己的,悲伤也不是自己的,就连快乐与悲伤的想法都不是自己的。
在所有人都还认为昭元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修行者时,他已经见到了自由的本质,自由的本质就是让一个人以为他有可能是自由的。
如果一个人想要追寻自由,那么就连自由也会让他痛苦。
他已经不再让自己有追求。
他也不再痛苦。
所以,当昭元在悬崖边看到李集的时候,他知道那个人至少在这一刻没有痛苦,四人之中只有他能感觉得到,因为他曾经痛苦过但又从痛苦之中离开。
李集平静的讲诉了自己的修行再无法前进一步,问他们谁想要接替自由之民的队长。所有的人都只是沉默,谢东林那家伙甚至忍不住偷偷擦眼泪。
昭元道“你这家伙把自由之民改造成如今的模样,现在想要撒手不管了?”
几人之中只有他一直反对李集加入门阀家族,因为那会让自由的形式也失去掉,但也只有他并不在乎李集在修行上能够达到什么高度。不管李集曾经能够达到什么高度,但只要还在大荒,就没有几个元丹境以上的存在想要逗留,这里是自由修行者的乐园,他们只是要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而已。
苏牧道“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集摇了摇头,道“所以我不再对自由之民有什么想法,这次建城如果不是已经势在必行,我已经打算隐居到某个平民的驻地。”
苏牧道“大不了我们一起回到原本的自由之民。”
林初叹了口气,道“已经不存在了。”
苏牧瞪了林初一眼,林初道“你去问问,还有几个想要再过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然后苏牧就与林初争执了起来,昭元没有关注,李集更没有,当他想说服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总能找到办法,但一个如果失去了目的,他就连说服一个人的想法都不会有。他们这些人出现在此处甚至都是李集原本的安排,他早已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什么情况,所以他早就决定把自由之民未来的决定权留给了他们,他可能唯一想要避免的只是不要影响到即将启动的建城计划。
谢东林坐在峡谷旁边,也没有人关注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苏牧与林初的争吵声越来越小,他们似乎原本就只是想要通过争吵让李集回心转意,但已慢慢发现他心意已决。
林初哀伤着叹了口气,道“交给昭元吧,这次建城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积累的财富已足够当个什么也不用做的富家翁了。”
苏牧道“交给昭元吧,我早已想去天门研究丹药去了。”
昭元不爽道“当初我们几个和魏老大一起组建自由之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李集拿出了自由之民的徽章抛给昭元,道“我们都知道你不大愿意操心自由之民的未来,所以会在这次建城中尽量为自由之民争取足够的长期收益。”
昭元道“那时你们都已离开。”
李集道“最终所有人都会离开。”
这世上的人最终都会离开,但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离开。自由之民就如同它的名字,每一个自由修行者都曾如它的名字。但昭元已不相信有自由的存在,他却将要将自由的理念继承下去,所以这里原本没有谁比昭元更不合适,但也没有谁比昭元更合适,因为他已知道自由是什么。
谢东林这时问李集“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再次获得力量的办法呢?”
所有人便盯着李集,他们似乎都还相信着李集。
李集道“如果仅仅是奇穴碎裂,我的确能够找到办法继续修行,但我的灵魂也已碎裂,甚至灵魂之力也会不断消散。”
李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已明白。
谢东林却依旧相信,他就算相信李集所说的是真的,但他知道谢长生让他等待的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如果那样的时刻都还没有到来,李集的道路就必须走下去。
————
魏雨琪绝对想不到,当她再次见到李集的时候,他也与她成了同样的人。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伤势。
如今的自由之民与两年前绝不再相同,如今的时机也绝不允许李集出半点岔子。他却不但出了,甚至毫无一丝隐藏的心思。所以魏雨琪把忙着跑来告诉她情况的苏牧揍了一顿,吓的林初转头就跑。
魏雨琪对着坐在庭院中喝茶的李集数落道“你难道忘了自己推动的建城计划已经停不下来?你难道忘了自由之民已经被你紧紧绑在徐家的战车上?你难道忘了自己来到大荒是准备干什么的?”
李集悠闲道“所以我在这里。”
魏雨琪继续数落道“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人知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自由之民已不是靠友谊在维持?你难道不知道徐家得知情况后不但会取消婚约,还会另外找人取代你指挥这次建城?到时候无论你付出多少,最终却什么也不会得到!”
李集盯着沸腾的水,平静道“我知道。”
魏雨琪气结,道“你是不是原本就没有打算建立那座城!?你是不是原本就想要借自由之民进入某个门阀家族?现在失去希望就要甩手不管了!”
李集吐了口气,道“不错。”
魏雨琪瞪着李集,却把自己的眼睛瞪的通红。
她本想要李集承认那样一座城并不会真正存在,因为人性不但有一个真实的自己还有一个虚幻的自己,这世上大部分人相信的都是那个虚幻的自己,这世上就算有人还见过一个真实的自己,但也会在自己的背叛之中死去,这就是人的本性。只要这样的本性存在,就不会存在那样一座城,因为只要有人就会存在纷争,哪怕那座城是每个活在痛苦中的人都向往的,当他们真正活在其中时,他们给彼此带来的痛苦却不会减少半分。
人的本性不会改变,当他们能够活着,就会想要活的更好,当他们能够自由的活着,就会想让别人都无法自由的活着,哪怕他们意识不到,但他们永远都在这么做。所以没有任何形式能够让任何一个活在城中的人毫无痛苦的自由活着。
她原本想要告诉李集,她原本想要从李集的口中得到答案。他却放弃了那座城,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那座城!
李集道“这个世上所有理念都只是人的想法,并不是有人亲自见证过才相信,而是他们希望自己能够活在其中才去相信。”
李集的话并没有消解魏雨琪的痛苦,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因为魏雨琪再也找不到办法否定那座城。如果一件事是真实的,那么人们至少能够去见证,如果一件事只在于自己是否相信,就再没有人能够否定,因为相信与否只是一个人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