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侵白谷,冷月入寒池。逐水推波浪,搔头弄影姿。
月色昏沉,照样撩人。
肖鱼目光穿透黑暗,将所有细节看得分明,只见前方有一堵冰墙,一水寒池,都泛着粼粼波光,像嵌着一枚枚银色的鳞片,频频闪动。
寒池上方水气蒸腾,有道身影沐浴在中,散发披肩,一条白皙的手臂抬出水面,手指修长如玉,指尖滴滴水珠落下,晶莹剔透。
再往上看,略过长发披盖的胸和肩膀,来到颈部,咦?肖鱼暗暗惊咦一声,猛然看向那人面庞,只见浓眉似剑,鬓角虬髯……竟然是个男子,怪不得有喉结!
肖鱼震惊,呆愣在原地。
此时那人似乎沐浴完毕,噌地站起,带动水浪排空,哗啦倾泻而下,宛如出水的鬼芙蓉……
肖鱼来不及收回视线,此刻只觉自己眼快瞎了,慌忙闪身,紧紧靠在寒冰石后,心跳加速,脊椎发寒。
“若偷看到仙女也就罢了,顶多被当成好色之徒,这很正常。”
“可为什么洗澡的偏偏是个男的,不小心被发现的话,岂不是跳进弱水也洗不清?”他强自镇定了片刻,又想到,“方才明明听见有细碎的说话声,怎的只有他一人?”
“最可恶的还是辟水貂,竟敢捉弄于我。”他想起带他来到附近的罪魁祸首,心中愤愤,又听见有人说话,这次距离近,声音很清楚。
只听那声音幽幽道:“我一直闭关,无暇整理仪容,谷主也向来不管,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嫌弃我们。也罢,洗个澡而已,正好来看看你,许久不见,都还是老样子呢。”
“我修为也依然停滞在金丹后期,你说,元婴到底要如何成就?总不能真的凝练个婴孩在丹田吧,那有孕在身的妇人,岂不个个都是元婴啦?”
肖鱼闻声,再次偷偷去看,只见那人盘膝坐在冰墙下,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梳发盘髻,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他皱眉不已,暗道,这便是寒冰谷中的半疯魔之修吗?
又听那人拍腿自言自语道:“柔弱者,生之躯也;坚强者,死之徒也;先唱者,穷之路也;疯魔者,道之末焉?”
“我懂了,一定是还未到绝境,潜力逼不出来,我不该在此浪费时间了,修炼要紧!”
那人说完便站起身,快速离去,可肖鱼赫然发现,那人的影子居然没动,仍然停留在那堵冰墙上,梳头拢发,姿影如魅。
可此时冰墙周围空无一人,究竟是谁的影子?
一股无边的阴森寒气涌上心头,通过心灵桥接,连带着影响到了辟水貂,它直直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和肖鱼捉迷藏,窜出黑暗,钻入他的怀中取暖。
肖鱼定神观察了片刻,认为那可能是亡者的一道留影,或许当初恰好死在附近,而且死不瞑目,才造就了眼前这番异象。
于是他壮起胆子绕过寒池,缓步走上前,发现自身影子越靠近冰墙,就缩得越小,直到冰墙之下时,他的影子彻底不见,只有墙上人影依然曼妙。
只见‘她’侧头作沉思状,手拂青丝打理着,动作轻柔缓慢,瞧那模样,真切是个女的。
肖鱼看得入神,忽觉有歌声在心底飘过,只听她是这样唱的:
『不如归去,夜阑风疏影,繁华吹烬。寂灭青灯香冷处,杳袅人间音信。大梦行歌,时来烟雨,愁枕寒霜鬓。泪干痕迹,落尘明了余恨。』
歌声魅惑,使人沉醉,肖鱼慢慢闭上了双眼……
“小姐?小姐醒醒!”
一阵天摇地晃中,萧玉忽地睁眼,见是身边的丫鬟贴着自己,低声呼唤,一时有些迷茫。
“小姐,蔡家公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快把凤冠戴上呀。”
“迎亲?”萧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大红喜袍,金纹霞帔,旁边木塌上还摆着顶耀眼的凤冠,珠玉琳琅。
“哦。”她轻轻应了声,任由丫鬟装饰摆布。
“是了。”萧玉眸光渐亮,心中明悟,“慕仙城修真大族蔡家,这是父亲许下的亲事,我不愿意,准备逃婚,可一个恍神间,怎就错过了计划好的时机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萧府外,迎娶队伍吹吹打打,徘徊了好一阵儿,仍不见萧玉出门,围观人群中有议论声起。
“我听说,那萧玉并不愿意,是被强迫的,家中闹翻天了。”
“谁让萧家没落了呢,想当年有元婴坐镇,风光无限,而今世易时移,竟落得个出卖儿女的下场。”
“可她如此努力修行,好不容易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结出金丹,却依然掌握不住命运,不得不委身下嫁。那蔡家公子吃了大量丹药都才勉强筑基,何其讽刺啊。”
“萧家自身没落,背后的仙门又不靠谱,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不错了好嘛。”
“我也这么认为,说不定人家表面上说不要不要的,心里不知有多快活呢,就你们在瞎操心。”
“快看,她出来了。”
“霞帔金纹路,盖头红满身。娉婷新嫁女,可惜……非我枕边人啊!”
“害,别摇头晃脑了,酸了吧唧的,再怎样都轮不着你。”
“哼,我是看不惯蔡家公子,威逼利诱的,为人不齿,真希望……那个人是我啊。”
“还以为你要说‘真希望有人来救她’呢。”
“救?怎么救,人都上大花轿了。旁边压阵的那位看到了没,那可是蔡家金丹后期高手,厉害得紧。”
…
“走!”蔡大公子红光满面,一催胯下的高头大马,队伍缓缓启程。
行路颠簸,晃晃悠悠,花轿中的新娘子却坐着一动不动,有如傀儡,似乎认命了般。
一直过了许久,忽见她浑身一震,猛地扯下盖头,踉跄着起身掀开轿帘,探头朝外急声喊道:
“错了错了,小姐跑了呀!”
…
…
肖鱼,或者说萧玉,此时已换了身男装,走出了慕仙城的西城门。
“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化的呢。”他回头打量着高大的城墙,实则已明白了自身处境。
他记起了自己是谁,为何在此,也知道了故事发展的梗概。
肖鱼脑海中多出来许多记忆,应是那墙上鬼影曾经的亲身经历,在成功逃婚后,她西行入昆仑,寻仙问道,在寒冰谷深修了大半辈子,匆匆几百年。
等到她长生之梦破碎,最终寿限到来,弥留之际,想起人间早已死绝的亲族,心中不由爆发了无尽的遗憾,几乎成了怨念,于是她留影问天。
当肖鱼在冰墙下对影观摩,不知为何,重生的后遗症却莫名触发了,结合鬼影的一生,凭空造出个萧玉来……
“所以,这个世界是虚化的幻境,或者说是平行的支线空间,我相当于被困在了这里,需要勘破它才能回归现实。”
他正推算着这次意外变故的破解之法,就听身后一阵破风声响起,伴随着一声怒喝:“往哪走!”
肖鱼不屑冷笑,刚要调动神念,却骇然发现心神中空空如也,只有一缕缕半成形的精神力,飘来荡去。
这么点精神力能干什么!
神念作为他最大、也是唯一的底牌,早已成为种本能般的依赖,可现在居然不见了,让人一下子好不适应。
他仿佛真就变成了那个只有金丹实力的萧玉,难道要以她的身份,度过本次难关?
“……”她脸色发苦,直接放弃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