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见了也不在意,回到桌上,又叫茶博士上些核桃、榛子、榄仁、瓜仁、枣仁、芝麻之类的干果零食。
燕疏云腹诽:“瞧这样子,倒似他在请客一般。”
从屏风里走出的四人似是原先对外边的动静毫无所闻,见到书生把茶壶分派给门外穷汉喝的情形,都觉讶异。
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那个微胖的锦袍文士招呼伙计过来结账,又指了指门外问缘由。
那伙计指了指燕疏云身边的书生说道:
“是这个相公和这姑娘叫了这么多茶,又说吃不了,就都给门外穷汉喝了。”
这锦袍文士对旁边人笑了笑:“这两位倒是趣人,大可结交。”
四人一边谈笑,一边慢慢向门外踱去。
却正好听那书生问燕疏云道:“不知姑娘来常州府是有何贵干?”
燕疏云犹豫了一下,道:“我来找唐荆川先生,不知阁下可知他住处?”
那四人听到她提起唐荆川的名号,神色都是一动,停住脚步,向燕疏云这边望去。
那书生啊了一声:
“原来姑娘是找荆川先生?他的住处在下不知。不过在下对荆川先生可是佩服得紧,不知道姑娘找他有何事?”
燕疏云含糊道:“有人托我把一些东西送给他。”
她不知这书生底细,也不愿细说,岔开话题:“这荆川先生我也不太熟悉,先生既说佩服,想必定然知道一二。”
那书生微微一笑:
“我自然知道,这荆川公可是本朝大奇才,莫说我大明难有匹敌者,便是古人之中,恐怕也难有相提并论。”
燕疏云半信半疑:“这怕是夸大其词。”
那书生道:
“如何能说是夸大。这荆川先生简直是无一不通,无一精,世间哪里还寻得出这样的人?”
燕疏云“哦”了一声。
那书生眉飞色舞:
“论举业荆川公在二十三岁就高中进士,会试第一,殿试第四。
“论文才,荆川公名列嘉靖八才子,又和归震川、王晋江并称当世三大家。当今名士茅鹿门尤其推许荆川公之文。
“论武艺,荆川公之箭法、枪法堪称一绝。此外荆川公还精通兵法、历算。如此全才,还有何人可与之相比?”
那边四人侧耳听他高谈阔论,那穿蓝布直裰的中年男子突然道:
“这位仁兄说的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向燕疏云这桌走来,叹道:
“荆川公的文才、武功、兵法都是当世翘楚,就不必说了。历算数学之精,本朝顾箬溪尚书之外便当推荆川公,所著《勾股测望论》、《弧矢论》明白精透,又深知回回历法,颇有发明。
“在下本以历算自负,拜访荆川公后大受教益,自愧不如。”
这人提到的顾箬溪乃是曾多次率兵平乱,先后曾任云南巡抚,南京刑部尚书的顾应祥,数学之精堪称当世第一。
燕疏云不知其人,听得又是一头雾水。
另三人见状,也在后面跟来。
那书生和燕疏云忙站了起来,向这三人作揖施礼。
中年锦袍文士笑道:
“当今擅历数之名公巨卿,箬溪,荆川外还有大洲,只是赵大洲上不得算盘,荆川算技之精,能令算手瞠目其后。
“不才曾听李中麓提及一件趣事,荆川曾到庐州邀一官同游,其人告谢,以算粮事繁,无暇他顾。
“荆川命取算盘簿册,飞指弹拨,不多时,一府钱粮数目皆清。在场的老书算核验之后都惊叹,天下未有若是其神速者也。他们费一月之力,工食纸笔,催办骚扰,尚未必能算得如此清楚真确。”
他提到的李中麓却是当世戏曲名家,曾任户部主事和太常寺少卿的李开先。
燕疏云想:
“传闻之言,必有夸大,这唐荆川纵使再厉害,又岂能片刻时间抵得过算手一月之功”
那书生却是听锦袍文士提及李中麓时,已面露讶色,待他说毕,忙问道:
“尊驾认识中麓公,必也是名士,敢问如何称呼?”
那锦袍文士笑道:“鄙人茅坤,草字顺甫。”
那书生叫了一声哎呀,抱拳道:“原来是鹿门先生,失敬,失敬,那这几位是……”。
茅坤尚未开口介绍,那蓝布直裰男子已抢着说道:
“在下周述学,草字继志,生平惟好历算”。
那圆脸微胖的中年人也开口道:
“在下万士和,字思节,两位方才说的唐荆川先生正是家师”。
茅坤在一旁笑道:“思节正从江西佥事任上下来,这次回宜兴探亲后,便要到贵州任按察司副使,咱们这里他官最大,其他人都是布衣。”
万士和摇手道:“鹿门先生取笑了”,
他向那书生道:
“茅先生为宵小排挤,今年才被罢官。”
茅坤笑道“我却乐得无官一身轻。”
万士和道“我辈相交,岂论官职高低。鹿门先生乃家师之友,便是晚生师辈。”
燕疏云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却不介绍身边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免有些不耐烦。
那少年却只是微笑站立一旁,毫无躁色。
那书生也把探询的目光投向那少年,万士和见了,忙道:
“这是家师荆川先生的公子元卿”。
燕疏云听了,眸子一亮。
那少年作揖道“在下唐鹤征”。
茅坤向那书生道:“阁下姓名,不知可否见告?”
那书生道:“鄙人张思仁,字善秀。乃无名小卒,今日得见诸位名公,实是三生有幸。”
茅坤又把目光投向燕疏云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张思仁尴尬的笑了一下道:“鄙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他说着,也把视线转向燕疏云。茅坤见燕疏云有些犹豫,忙道:
“姑娘芳名若是不便见告,也不必介怀”
那时女子姓名,原本也不轻易告人。
燕疏云心想正要向他们问唐荆川的住处,不能连自己姓名都不说,况且江湖中人,正不必和闺阁小姐那般扭扭捏捏。便把姓名说了,然后向唐鹤征问道:
“请问唐公子,不知令尊现在何处?”
唐鹤征道:
“家父本来一直在武进县西南的陈渡草堂,只是昨日说有事要到邻近的宜兴县山中,只怕要过个十天以上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