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门，迎面是一大片竹林，郁郁葱葱，把园子里的景物都遮掩起来，竹林中有许多小道，各自通向不知何处。

　　小丫鬟指着其中一条卵石铺就的宽道，说道：“从这条路去，小姐正在湖边待客，你们自己找过去就是了。”

　　洛三钱拱手客气道：“多谢姐姐指点。”

　　小丫鬟抿嘴笑道：“谁是你姐姐，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怎么也跟那起子下流胚一般油嘴滑舌，快去吧，小姐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待客，去晚了就散了。”

　　洛三钱见她笑语盈盈，显然心中受用，只是嘴上不饶人，也不放在心上，再次道谢后，扯着耿存壮往小路上走去。

　　等远离了小丫头，耿存壮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看师弟模样，倒像是常来这种地方，与那小丫头对答，一点也不拘束。”

　　洛三钱笑道：“咱们是花钱买享受的，拘束什么。”

　　“话虽如此说，”耿存壮道：“可是面对姑娘们总还是斯文些才好。”

　　洛三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看这家伙主动约他来教坊司，还以为他是老鸟，该不会是个雏鸟吧？

　　他摇摇头，说道：“和姑娘说话，最差是不敢说话，其次才是说错话，不敢说话比说错话还惹人嫌，大家都是人，何必这么畏畏缩缩，更何况你是花了钱的，走吧，咱们这就去看看那位红鸾大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两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竹林中偶尔可见零零星星的院子，里面有灯光洒落出来，被竹林割成一片片，又有欢声笑语从院子里传出，给人无限遐想。

　　两人走了片刻，忽然从旁边竹林深处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洛三钱诧异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教坊司嘛，客人们来都是买欢乐的，这么一种凄凉悲惨的音韵，不是把客人都赶跑了？

　　耿存壮沉吟一阵，说道：“应该是永情姑娘的院子。”

　　洛三钱诧异道：“你知道？”

　　你不是第一次来吗？

　　耿存壮笑道：“既然要来，总要做足功课才是，要不然岂不惹人耻笑，说咱们没有见识。”

　　解释完，耿存壮继续道：“这位永情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她以前也是教坊司的头牌，尤其擅长音韵，一曲太平乐最得京中文人骚客喜爱，其中有一年轻公子得了永情姑娘欢心，永情姑娘于是将多年积攒的银钱给自己赎了身，嫁给那位公子，谁知那位公子是个好赌的人，还不到一年工夫就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一屁股债，为了抵债，他重又将永情姑娘卖回教坊司，从那以后，永情姑娘再吹不来曲调欢快的太平乐，反而频发悲音，把曾经的恩客全都赶走，幸好红鸾姑娘收留，这才勉强度日。”

　　说完，耿存壮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洛三钱摇头道：“真说起来，这教坊司里的女人哪个不可怜，在这里发悲悯心，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吃鸡蛋的人，只要管鸡蛋好不好吃，就不要关心鸡可不可怜，又要吃鸡蛋，又要觉得鸡可怜，虚伪的狠。”

　　耿存壮笑道：“还是师弟想得明白，咱们走吧。”

　　两人继续沿着小路走去，走了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湖泊出现在前面，湖边有几间精致的雅舍，里面灯火辉煌，琴箫声，欢笑声，频频传出。

　　耿存壮欢喜道：“那里应该就是红鸾大家的馆舍，咱们快走。”

　　两人疾步而行，很快走进雅舍。

　　大厅中铺设着竹席，上面摆着许多精致的矮桌，矮桌边席地坐着许多年轻公子，正在高谈阔论。

　　在大堂最前面有一个女子正在弹琴，女子身材细条，看上去有些单薄，脸色是病后初愈似的苍白，眉毛细细的，眉梢轻轻蹙起，让人一看到就感受到一种哀愁，不禁生起怜惜之感，忍不住想把这个女人抱在怀中，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她嘴唇上的胭脂却是鲜艳的红色，与苍白的脸，以及眉间的愁绪正相对比，让她整个人显出一种妖异之感，原本被唤起的怜惜之感，转而变成汹涌的欲念。

　　可是一旦眼光上移，看到她眉间的愁绪，欲念又再受到压制，就这样一张脸，竟然同时唤醒人的两种强烈情感，让人为她而如痴如醉。

　　大厅中的公子哥们一边饮酒闲聊，一边眼光不时地瞄向上面的陈红鸾，脸上露出痴迷之色。

　　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

　　洛三钱心中暗暗咋舌，一边与耿存壮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矮桌，盘膝坐下来，两人都很低调，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仍在热烈地议论着。

　　洛三钱侧耳听了半晌，这才弄明白，这些人正在商量着借陈红鸾馆舍做会场来开办诗会。

　　这些人都是些年轻学子，凑在一起，所谈的不过三样东西，女人，诗文以及举业。

　　在这种风月场所，谈道德文章，这种扫兴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剩下的只有女人和诗文，恰好红鸾大家又是此道行家，自然最合适不过。

　　更何况这些学子还另有所求…

　　只听坐在最前面的王文斌站起来说道：“红鸾大家，我们有一事相求。”

　　陈红鸾抚琴的手停下来，抬眼看他，说道：“文斌公子请讲。”

　　王文斌笑道：“今夜月朗风清，诸生兴致又高，我等打算借红鸾大家馆舍，临时组一次诗社，红鸾大家以为如何？”

　　陈红鸾眼睛一亮，说道：“诸位公子既然有此雅兴，红鸾自然不会做那等焚琴煮鹤之举。”

　　她也是极爱诗词之人，以前还未沦落时，虽然深处闺阁，不能随意外出，可京中但凡有诗会，她总会嘱咐家中小厮丫鬟，想办法将诗会中诸生作品抄录一份，解解诗馋。

　　当然，诗会中的作品往往不如人意，她随口吐槽两句，偶然传出去，就成了高明的诗评，被京中诸生传扬。

　　如今听说要组诗会，她哪里会错过。

　　见陈红鸾答应下来，王文斌笑道：“组诗会自然不能没有彩头，要不然大家也不能尽兴，我提议，今晚诗会优胜者，就请红鸾大家赏赐一个机会，与红鸾大家于闺中独处，款谈款谈，红鸾大家以为如何？”

　　这才是他的目的。

　　他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以诗文来说，在座的众人能及得上他的寥寥无几，来之前他又早做过准备，再无失手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