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透着泥土的芳香。

　　尤其是黎明时分，万籁皆静，只有知了时不时调试沙哑的鸣声，或许过不了多久便又开始叫成一片。

　　楚修缘收拾妥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根歪歪扭扭却握着舒服的木枝手杖，对角系起的斜背布包，身轻神也轻。

　　招呼一声九月，探头探脑的向外看了看，也不知在谨慎什么，随后小跑两步跟上。

　　“都走了！”

　　“本来有两个不用走的。”

　　“他们太笨了，山君吃人怎么办？”

　　“为什么要吃人？”

　　“？”

　　九月停下脚步，歪着头一脸狐疑的看着楚修缘。

　　楚修缘愣了一下。

　　山君吃人似乎才是正常的。

　　“道长也笨。”

　　九月一本正经的看着楚修缘。

　　看得多了，想的多了，总是喜欢用道理来诠释事物的发展，却忽略了一些天经地义的常识。

　　其实正确的顺序是常理之外才是道理。

　　楚修缘怔怔的看着九月，点头说道：“九月说的对。”

　　九月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楚修缘身边。

　　楚修缘也开心了起来，师父的想法是对的，只有多走走，多看看，才能找到心中的答案。

　　而这些答案，就在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里。

　　九月是个好狐狸，楚修缘喜欢带着她。

　　走着走着，腹中饥饿，便掏出了一块大饼，咬了一口，慢慢的嚼着，让大饼的麦香在口中充分的发挥出来。

　　感受到脚下好奇的目光，楚修缘撕下一小块，扔给了九月。

　　九月欢喜的跳起来接住，随后呸的一声吐到地上。

　　楚修缘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大饼。

　　九月为难，小声嘀咕。

　　“很难吃的。”

　　却也凑上去重新叼进嘴里，勉为其难吞进腹中。

　　楚修缘笑笑，接着走去。

　　“果腹之物不要太挑，等到了有人的地方，我请你吃好吃的。”

　　九月这才开心起来。

　　“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向前跑去。

　　楚修缘疑惑的看着体态轻盈的小狐狸。

　　鬼盘山绿植丰裕，小路旁的碎枝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九月身轻体盈，速度极快。

　　跑到约莫十丈外处，脚步放缓，低头细嗅，猛地躬身跳起三尺有余，在空中调整姿态，头下脚上，大半个身子都“插”进了落叶里面。

　　然后就叼了一只胖硕的土耗子回来。

　　土耗子不敢动。

　　九月将土耗子放在楚修缘脚边，用嘴拱了拱，抬起头来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

　　“快吃！”

　　“心领了。”

　　“快吃！”

　　我吃了你的食物，虽然不怎么好吃，却也吃了，你为什么不吃我的食物？

　　楚修缘在九月眼中看到了疑惑。

　　“人是不吃老鼠的。”

　　“为什么？”

　　“总之是不吃的。”

　　“不是什么都吃吗？”

　　“……”

　　这话说的也不假，真若是饿的急了，有只老鼠吃，总好过那些树皮草根，更不要说易子而食这种事情了。

　　“人类不是什么都吃吗？”

　　“是我不想吃。”

　　“道长？”

　　“嗯？”

　　“人有时候会做不想做的事。”

　　“这是我说的。”

　　“那你快吃！”

　　“……”

　　“怎么了？”

　　“我吃饱了。”

　　“哦！”

　　九月暂且放过楚修缘了。

　　太阳出来之后，蒸腾的山间雾气朦胧，有些闷热，只有大树之下有些阴凉。

　　楚修缘带着九月，在山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心中还在想着方才的问题。

　　山君吃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并不是站在人类角度上就能颠倒的问题。

　　那儒雅中年去林庙，却没有要吃人的意思，反而很认真的在听，在问，在解释。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解惑？

　　“道……道长！”

　　九月的声音透着警惕。

　　楚修缘回神，抬眼望去。

　　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盘坐在一处山石上，面带微笑。

　　在他背后，云雾缭绕之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散发着危险而又威严的气息。

　　山风吹拂之中，云雾翻滚跌宕，那庞然大物却凝而不散，细细看去，若山若虎，吊睛白毛，面无表情。

　　九月的毛又炸了起来，匍匐在地，发出声声低吼，拦在楚修缘身前。

　　“跑！”

　　楚修缘愣了一下，笑着弯腰将九月拎到一旁。

　　“只管跟来。”

　　还是这句话。

　　九月却渐渐地放松了，还有警惕，却没有了方才的仓惶。

　　“有礼！”

　　“有礼！”

　　“山君在此，是等在下？”

　　“我乃秋山君，见过楚道长。”

　　“幸会。”

　　“道长可有武艺在身？”

　　“不懂武艺。”

　　“倒是可惜。”

　　“秋山君要吃在下？”

　　秋山君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克制。”

　　“希望你能克制的住，那秋山君是为了解惑？”

　　“然也。”

　　秋山君站起身来，背后雾气散去。

　　“我常去林庙，也能见些各行各色的人，大多愚昧且自诩聪慧，和山间野兽并无不同，可如那阴魂书生所言，妖物阴魂害人性命天道不容，人类斩杀妖物阴魂却有功德加身，请道长解惑。”

　　“你想问什么？”

　　“我的路。”

　　“你的路？”

　　“我的路。”

　　九月好奇的打量着两人，金黄的竖瞳透着疑惑，似乎在极力的理解这些对话。

　　楚修缘能够感觉到秋山君的困惑，如九月所言，山君吃人本是天经地义，秋山君也确实在克制。

　　克制本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就像人要去做那些本不想去做，且艰难困阻的事情，还要克服种种负面情绪。

　　“你为什么修炼？”

　　秋山君思忖片刻，背负双手，望着山下绵延小路，缓缓说道：“起初欣喜若狂，是为了更多的食物，后来是为了知道更多的道理……”

　　说到此处，秋山君转过身来，盯着楚修缘的眼睛，接着说道：“可我发现，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迷惑，为什么修炼……现在可能是想找到自己的路，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

　　楚修缘静静的听着。

　　点了点头。

　　“可想过成神？”

　　“又何曾不想呢，可神是什么，妖物……如何才能成神？”

　　望着秋山君眸中的苦闷，还有那隐忍的戾气，楚修缘决定帮他一次。

　　若隐忍的久了，戾气爆发，必是一场灾难。

　　生灵涂炭。

　　“如我所想，得见本心。”

　　楚修缘走到秋山君面前，右手食指点在眉心。

　　秋山君浑身一紧，瞳孔涣散。

　　“道路万千，你的路不是我法，遵循本心便好。”

　　“秋山君！”

　　“我在。”

　　“食百人精魄可为神。”

　　秋山君身体瑟瑟而抖，周身风起云涌，吹的两人衣袂猎猎。

　　“掠千人气神可为神。”

　　秋山君身体一凛，冷汗顺着脸颊狂流不止，面露痛苦挣扎之色。

　　“御万兽顶礼可为神。”

　　秋山君踉跄而退，脸色苍白，神色骇然，大口喘息。

　　仓惶的看着楚修缘，眸子里闪烁着惊涛骇浪，以及不敢置信。

　　这个样子，吓得九月又炸毛，躲在石头后面，一脸惊奇的望着这边。

　　楚修缘收回手，好奇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

　　秋山君胸腔剧烈起伏，死死的盯着楚修缘，眼中戾气呼之欲出。

　　“你看到了什么？！”

　　楚修缘皱了皱眉。

　　良久之后，秋山君才长舒一口气，平复了心境，坐在山石上苦笑一声。

　　“道长，我死了三次。”

　　“哦？”

　　“一次为人所除，一次为天所收，一次暴毙而亡。”

　　“倒也正常。”

　　“可我的路……”

　　“这些都不是你的路，只是个考验。”

　　“考验？”秋山君不解。

　　楚修缘点了点头，在秋山君身边坐下。

　　“你说世人大多愚昧无知又自诩聪慧，这一点不假，不过你只看到了片面。”

　　“片面？”

　　“愚昧无知的人，也有聪慧之处。”

　　“请道长解惑。”

　　“其实你的路，于光远已经为你指明了。”

　　“那个背山客？”

　　秋山君猛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