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大风压来,山间白鹤长唳而过,摇荡得微白的芒草丛那边,小乞丐眯着眼望去,恍惚中瞥见那好似立着个羽衣翩跹的道人。白素袍与风相举,长长的束发与白洁的臂间拂尘相飘摇,轻盈白净,苏世独立。
小乞丐本学着猴子般将手掌横在眉前,仿佛如此就能望远。在看见道人后,他一个激灵肃然揉眼,往地上两具安详的躺尸那靠去。
“妈呀,那边有个神仙!”
小乞丐边跑向两人边不自觉地抬手指那道人,刚抬手便收握食指,把手臂摁了下去。
一个躬身,抓着于归和疯子郭的小臂就一把拉起,压低声喊出那句话。
一个呆女,一个乞丐,一个疯子,并排而立,玉树临风。
小乞丐在两人面前撅起嘴,表情卖力,往那边使劲努嘴又努脸。
于归一双眼睛干瞪着那边,没回过神。
疯子郭聪敏多了,一个震惊之后,半信半疑中把脖子伸过去,左眼眯小,右眼睁大。
小汉子杜叔早就听着声就两步趟上来,在三人身边锁眉看着那白袍道人。
“莫慌,莫慌,少爷我阅遍凡尘,什么神仙鬼怪不曾见过,关键时候还得看你少爷的脸面。”
疯子郭淡然自若,向前一步转身,对着于归,却给自己竖了几个大拇指,指头快顶脖子上了。
疯子郭在众人安静中慢慢往道人那趟草过去,早早就对白袍道人浅笑招手。那道人看去似是三十多岁的青年。
“王道长!你怎么出现在这呀?”说着这疯子郭还贱兮兮地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白袍道人上下,啧啧称叹:
“王道长今日好雅致,这一身行头真有仙家风骨了……你住山洞哪来的钱买新衣呀?莫不是下山欺民盗世去了?”
白袍道人甩放拂尘,给了疯子郭一个僵笑,与人亲和,出尘之质不改。
“早几天我便在山上访过你爹了,我本要下山去那芙蓉镇上走走,路过这片山时心有所感,便留下来静观几天。你爹昨日来找我,说你去找草妖,拜托我来看看。”
“有劳道长了!那这衣服?”疯子郭少爷还是纨绔地瞧着道人的衣袍。毕竟当初随爹上山寻访这位道长,这道长可是破衣烂衫,在山洞搭棚的落魄样,不知是在山里窝了几多年。
“你小子消停点,不过略施一点障眼法罢。话说你找的草妖呢,我倒没察觉有什么阴物邪祟。”
疯子郭一挺身,有意拦住王道长的视线,但毕竟身高悬殊,于事无补。
白衣道长的目光停在小乞丐身上,一边的于归早就拐过脑筋,一把将小乞丐拦身后,直勾勾地看着道人。
“你们拘谨作甚,我可与这位子丰少爷是故交,这个面子贫道还是能好好给的。”
说着王道长还转头对着疯子郭眯眯眼微微笑,并抬白袖拍拍这到腰高的头。
疯子郭无语。
不过王道长又皱着眉,眼神贯注在小乞丐身上。于归虽然把护着的手放下来,却还站在乞丐身前。
杜叔全程在原地看着,他并未见过这位道长。
“这位…孩子可不是什么草妖草精,只是贫道也衍算不出个所以然…”王道长望着小乞丐的气,竟摸不着个规律,只感到他气息中正,与周边融洽协调,冥冥之中却有一物隔绝其中。
“道长也看不出来龙去脉吗…我朋友,他说他什么也不记得,醒来就在这山上。”
“他确确实实是个人,他也只能是个人。受性于地,受命于天,合德为人。有天赐的慧根,却与修行长生无缘。”
王道长本不愿插手,干预这乞丐的任何气运。按道理,只有接受过某种固定师承,才会有这种被其他道拒绝的境况。这孩子一切过于未知,若用小手段贸然影响,最后的天道反噬不是自己所能对冲而不伤的。
不过俯仰之间,满天细雨,沾衣欲湿,他也释然。或者心有所感之机,正在此处罢。若这孩子的心性真合大道,自己控制好的小把戏,也不足以掀起风浪。
王道长走在偌阔的芒草中如履平地,在小乞丐面前停下并伸手向他,剑指点眉心。于归虽然觉得道人走的不算迅捷,但还是惊觉他恍然间就至身前。她刚想着抬手把这道人扒拉开,小乞丐直接原地坐下,好似入定,远看去就在芒草尖露出半个头。
“你做什么!”小于归扯住道人的衣摆怒目而视。
“小女娃这么怕生,我是帮他。”道人也不恼,任于归攥着衣角。
疯子郭艰难地趟过来,把于归拉向一边。
“五蕴回光,内任自然。”
没过多久,小乞丐就睁开眼。他长久安和地环视周边的一切,一览无余,真实不虚。
山下今年春草,山前燕曾相识,云卷云舒,牛羊行人,儿童散学长大,宿命更轮,永逝不歇,有如小于归的罗衣细发飘远,最后也徒留己身于天地,挽断罗衣留不住,水远山长。
到最后他竟悲哀起来,山色,草香,莺啼,空山寂历道心生。
“以前有个读书人说:学道人须是世间第一情种始得。”
“盖千古人流浪生死,止为生生世世张盖欲判。一切诸佛大师,得成正觉,亦止为时时刻刻回头更望故也。”
“心有灵犀,一点即通,学道即是逍遥心性。不学长生,这也将是你人道的基本。”
小乞丐对着道人俯身三拜。
王道长隐隐间竟感受到人道之气的福泽,身中所能调转之气大增。
小乞丐抬起头拭泪一笑,“长生发愿,莫过于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君掌盛无限,刹那即永劫。”
“可以拜您为师吗。”
“那不行,你我大道不同。”王道长后撤一步,瑟缩着脖子摆手拒绝。
“道长不必拘泥的,法门不二,我叫您一声老师可以吧?”
王道长愣了下,松口气摇头笑叹,“那成吧,小家伙,不过你不能一直跟我呆山上,你得入世。噢不对,是你不能出世。”
“好的老师。”
“还有,这郭家小子很有入道根骨,以后你可能得叫师兄。不过估计还过两年才入山呢。”
那边疯子郭,于归,杜叔三人站成一列。看见一大一小侧脸看自己,疯子郭心领神会,一步出列,一副舍我其谁的气概走来。
于归看见草妖经过道士折腾来折腾去,还能站着笑出来,就知道了这算是好事,也就笑着走过来了。
被称作杜叔的小汉子一直旁观着就是。
“哟,小破孩长辈分了,成了我小师弟啦?”疯子郭这脖子像条蛇,从小乞丐身后绕到前面脸对着他眼睛,一副“哟哟哟”的表情。
“那草妖就真的不是草妖了。”于归一手摩挲下巴,一手挠头,像是办完案子而最后再验算的新手侦探。
“行吧,就这样,你给自己起个名,无有前尘,无所依凭,也不错。”王道长慵慵地伸个懒腰,与这一身出尘行头顿时不符起来,属于是装不下去了。
“叫草根吧。”
感觉很久以前,许多朋友都这样戏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