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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寒波谷

苍墨剑华录 镌刻晨霜 3847 2024-11-12 09:08

  玄清峰,鲤鱼背。

  天墨山涧中的云雾如同奔流的大河,在山脊线的两旁翻涌。周围仿佛就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浓雾中,太阳升在了一株倾斜生长的老树树梢间,看上去就似一个挂在树梢上的红色灯笼。

  师徒二人行于山脊石径,前方那座玄清峰已然隐约可见,于浓雾中直插入天穹,仿佛亘古以来便伫立于这天地之间。

  袁迎舟驻足,朝向前方的那座山峰望去,回过身来,向着柳月亭展露笑容道:“月亭啊,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了吧。”

  “是。”

  柳月亭口中一声应道,又似夷犹了一番:“师父,我那剑法的确只是儿时阿爹所传,并不是魔道剑法……”

  “这我知道。”

  袁迎舟笑了笑,言道。随后他负手望天,又道来:“不过你可知,今天你太师叔之所以如此生气,却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你的这套剑法?”

  柳月亭一时愕然时,袁迎舟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岁月而来:“说起来,这已是我们天墨门中二十五年前的一桩秘事,然而在此事的几年之后,我们天墨门又与魔教一场大战,元气大伤,如今门中知晓此事的人原已不多,你清殊太师叔又一直将其引为忌讳……”

  说到这里,他一时也未续话头,只有眉间的皱痕仿佛更深了,良久方才摇头叹道:“罢了罢了……”

  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柳月亭,意味深长道:“月亭啊,总之你只需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让你太师叔将你赶走的。另外,这事一时说来话长,你今日也累了,且先回去休整一下,下次我回蕴秀峰来,再一并讲述于你们听吧。”

  柳月亭当下一阵感触泪盈,遵言送别了师父后,又站了好一阵子,待到师父的身影完全隐入了那前方雾气,又许久,方才回身行去了。

  回到蕴秀峰上来,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过午饭,他一直在屋里想上午的事情。

  从大殿上侥幸胜了秦元辙,到清殊太师叔口中笃定自己的剑法是魔道剑法;又从太师叔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到玄清峰前,师父提到那一件什么秘事时脸上的萧索神情。

  整个午间时分,他思绪乱流间,自己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后来他又想起建溪镇里的徐仁守,想到十年前阿娘带着自己来到这里,自己一家与徐大叔家也有所相熟,也许能从他那里再打听到一些阿爹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此念一生,他当即便收拾停当出门,路过柴房时,他同正在洗碗的金燕说道了一番,便径自下了山去。

  约摸过得一个时辰,他来到建溪镇内。此时午间时分已过,镇子中的一条石子路上,正有三四个渔夫结伴了,往南口竹林下的码头而去。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他倒也并没有如何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

  继续顺着石路,来到镇子西口,在铁匠铺前,他敲了敲门,然后提步跨入。进门后,看到此刻屋内一个正在打磨着一件铁器的男子,口中叫道了一声:“徐大叔。”

  那男子身着麻衣打铁服,脸蓄络腮胡,头戴方纶巾,正是这建溪镇内的铁匠徐仁守。这时他闻声抬头看来,认出门口来人,边去放下手中的活来,边温言笑语道:“是月亭啊,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柳月亭笑了笑,道:“嗯,我最近有些事情常下山来,就来看看。”

  “嘿嘿,那正好,”徐仁守站起身来,取下身前系着的一块帷布,口中笑言道,“我正好要喝点酒,你也来和我一起吃点吧!”

  柳月亭闻言就忙道:“那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屋里,靠墙一个平铺着粗麻布的台子,上面除了寻常的护身刀剑以外,还放着一些锄子、斧头之类的铁器。台子的对面有一处清水淬火池,徐仁守这时在水池旁浇水洗了手,边用着毛巾擦手,边回头来洒脱一笑,道:“那有什么要紧,再多吃一点就行了!”

  随后时,柳月亭便只得一声强笑应承,跟着徐仁守进到了隔壁的侧房,见屋内窗下的一方小桌上,正有小菜三四样。

  “徐大叔,虞姨今天不在吗?”

  柳月亭坐下来时,四处环顾一下,问声道。

  “你虞姨刚才出门去了,”徐仁守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酒壶和酒杯,转身回来坐下了,口中续道,“我今日午时饭时正好耽搁了一下,就叫她先吃过了。”

  随即他又一笑:“所以要不是你来啊,我可就孤单了!”

  想到铁匠营生原是如此,倘若是有刚出炉的胚具,定然是要趁热锻打,一日三餐也就未必能够按时。柳月亭自己这边,以前也差点跟着徐仁守做了学徒,所以这会儿也就见怪不怪。

  酒饭间,又因为他天墨弟子的身份,不便饮酒,徐仁守遂也不顾他,自斟自饮起来。

  柳月亭自顾自起筷,吃了一点下酒菜,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忽然是开口问道:“嗯,徐大叔,那个……关于我爹娘的事情,不知你以前有没有从我娘那里听说过一些什么?”

  徐仁守抬头一舒面容,淡然的目光看过来,道:“我以前好像是有听说过一点吧,只是你现在怎么会突然问起呢?”

  柳月亭凝眉而道:“嗯,其实是,我最近学用了一套小时候看过的我爹的剑法,但却被太师叔斥责是魔教剑法。”说到这里时,他稍有踌躇着,随后方又续道,“十年前,自从我和我娘一起来到这里,她就很少再向我说起我爹的事情了。”

  徐仁守听他一番道来,斟了一杯酒饮下,眼望窗外,口中淡淡道来:“想必她也是因为太心痛的缘故吧。你虞姨与你娘平时交好,我是从她那里听说过一些你爹在姜国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时,他话头停顿,又斟了一杯酒饮下,这才又续道:“只是你也别想太多了。听说你爹早前原本也是常与魔教打交道的剑客来,对诸般魔教剑法本就熟悉,他生性又洒脱不羁,想来后来自创剑法,融合进一些魔教剑招也不足为奇。”

  柳月亭原本今日来此,正是期盼着能够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爹那剑法的事。当下,闻听徐仁守口中如是说道,尽管他言语间也未作肯定,但还是不禁心下稍宽。

  “是你们的那位清殊太师叔吗?”稍后时,徐仁守又忽而一声问道。

  柳月亭一怔,反应过来他口中所指,遂点头应承道了一番。

  徐仁守豁达起笑,道:“天墨门本来崇尚修道炼气,想必你在里面一定很辛苦吧。”

  柳月亭点点头又苦笑,道:“还好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都很关照我。”

  镇子屋舍内,叔侄二人“把酒”而谈。在柳月亭眼中看来,他这位徐大叔虽然有着铁匠的厚实臂膀,不过为人却十分温文尔雅,对自己也从不当做外家之人。而对于他自己来说,自从他娘故去后,徐大叔一家就已是如同在世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这个下午时分,柳月亭不觉间同徐仁守言谈许久,后来眼看叨扰已久,于是起身告辞。

  徐仁守本要留他,待到夫人回来一起吃过晚饭再走。不过,又因着柳月亭说想去“寒波谷”看望他娘,遂也就未再多作挽留。

  建溪镇西北方,浩瀚的天墨山脉在此折出一支山脉,往东延伸而去,成为青凫国北部山麓的一部分。

  当下柳月亭从建溪镇西口出来后,便即是往那镇子西北而去,一路上除了一些猎户的临时小屋外,也没见到有其他村落了。如此行得约摸十里,穿过了一片野桃园后,他来到一处山谷中。

  背靠了大山之麓,山谷不大,谷间有树成荫,有花含香,有鸟莺语,还有一泓溪水从中穿流而过,别是一片盎然天地。

  继续沿着了溪水旁的一条草埂路而行,不多时,他便来到了溪水上游的一处水潭。溪水到了这里后就靠着了山石壁,颇为幽深的水潭,从潭边抬头看去时,一道白瀑从上方的绿荫里挂落下,溪水尽是由那山上的泉水汇集而来。

  水潭的左边,山石壁前几株野桃树生处,数间木屋横竖坐落。屋子与水潭的中间,三两株翠树下有着一座小圆形坟墓,墓前一则窄窄的石碑,其上正刻:

  “故柳氏夫人青儿之墓”。

  柳月亭脚步沉重间走到此处,眼睛已然是模糊。

  寒波谷,九年多将近十年之前,他和他母亲柳青儿来到这青凫国时,即是居住于此。

  二人最初本是在那建溪镇中,只是后来因为几度有仇人寻来,柳青儿心念不愿因为自己二人的事让镇上的子民牵扯进来,遂带着年幼的柳月亭来到这处山谷中。再后来时柳青儿伤重离世,柳月亭从此独自在这里生活,直到后面徐仁守来到这里将他带走。

  “娘亲,我回来了……”

  柳月亭跪身垂目,手抚墓前石碑,嘴中轻轻念说道,眼角落下泪来,九年前那段儿时岁月仿佛浮现在眼前。

  谷中的无定清风吹拂起,野桃林下的溪水淙淙细流,周围的鸟鸣声似乎也在这一刻渺然远去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清风卷起墓前的几片落叶时,柳月亭方才从交织的思绪中觉转过来。他忘了自己已经这样跪了有多久,只是举头望天时,脸上已余着了两行风干的泪痕,撑地起身时,才感两侧腿膝上麻木无觉。

  “吱呀”一声中,他走到一间木屋前,推开了门来,屋内的陈设一如当年,只是积着了一层薄灰。这里他之前下山时也来过几次,原本每次来都会稍作打扫一番,只是今天的他心中本有些异样的沉痛,打开门来的一刻又不禁更触景生情,一时也没了心思。

  “下次来时再做吧。”

  柳月亭心中默念道,合上了门来。

  屋前的小院中,他斜首望天,眼看天色尚早,又回首看了看,转身往山谷的北角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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