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劝阻，粪球儿突然话停了，用一种复杂眼神看着魏大洪，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柔声说道：

　　“魏哥儿，曹爷邀您去前厅用些斋食。”

　　魏大洪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暗，到了晚饭时分。

　　等他收拾得当，到了前厅，曹康胜一家早已到齐。

　　刚看一眼，魏大洪就明显发现一些异样。

　　无论男女老少，皆换上了新衣，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

　　但，他们穿的都是单衣。

　　时值腊月，天寒地冻。肉体凡胎，如何能抵御风寒？

　　曹康胜脸色已渐乌青，他却浑然不觉，仍旧热情引了魏大洪落座，以杯茶推敬，一时宾主尽欢。

　　只是，在这热闹气氛中，魏大洪总感觉这些人心不在焉，似在隐隐期待什么。

　　果然，片刻后，有家中小厮快步走到曹康胜身前，低身俯腰轻声说了一句：“老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曹康胜闻言，面目急转赤红，压抑着声音，向着魏大洪说道：“明亭道长，吉时已到，还请移步宗祠族庙，共观我南陂大礼。”

　　那些曹家家眷听后，立刻围了过来，双目同样赤红，神情似是狂热，急不可耐要前往祠堂。

　　魏大洪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粪球儿的踪迹。

　　村中小道旁，尽是挂着红灯笼，将黑暗道路照的亮如白昼。

　　很快他们就到了南陂村祠堂。

　　祠堂外已经被红灯笼与红布条挂满了，并且在周围石台上放了四口大锅，里面柴火烧的正旺。

　　祠堂外已站满了人，都穿着单衣新服，挤着往里瞧。

　　曹康胜来到时，人群之中自动分散出一条路。

　　从那些人身旁走过，魏大洪心中诡异感觉更盛，明明已经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乌青，但这些人浑然不觉，脸色在红光照耀下，更显潮红，甚至有的脑门上还滴下豆大汗珠。

　　祠堂里供奉都是先祖牌位，曹康胜第一个拜了下去，曹家人跟着也原地跪拜。

　　大礼过后，曹康胜将中央一块黑色灵牌取下来，郑重放在面前桌案，上香过后，左右扫了两眼，就见从祠堂黑暗处，两位穿着绸缎吉服的孩童，被人牵了出来。

　　两位童男童女，手腕及腰间都被绳子绑着，头上蒙着红布，被指引着分坐在桌案两侧。

　　其中一位童女稍大些，体格与粪球儿有些相似。

　　在他们旁边还摆放着红烛，纸扎的金元宝，黄纸。

　　“曹家这次出了大血本，一下子供奉了两位品相极佳的口粮，三灰娘娘今年定高兴极了！”

　　“是啊，三灰娘娘这次更照顾曹家了，赐下的赤豆，说不定比我们的品质都要好！”

　　听到这些人的议论，魏大洪感觉简直匪夷所思。

　　赤豆竟是被“三灰娘娘”赐下的？并且还要有口粮供奉才行？而这所谓的口粮，都是活生生的人？

　　趁着祭拜的间隙，魏大洪悄悄挪到后方，找到一位容貌苍老的村民，想打听一些事，于是恭敬行上一礼，套起了近乎：“老丈叨扰了。”

　　“不知老丈今年高寿，冬日寒冷如何穿着单衣？”

　　那老丈脸上皱纹极多，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听到问话，看了一眼是东华山水月观的道士，这才有气无力说道：“今年四十有八。吃了三灰娘娘赐的赤豆，还嫌冷，会惹她老人家不高兴的。”

　　魏大洪皱眉，这老丈眼里红芒弱了许多，整个人都散发着腐败破烂的气味。

　　这是行将就木的征兆。

　　四十八岁不说身强力壮，但人体精血元气也不该衰败的如此之快。

　　仿佛被无名存在吞噬一般。

　　“老丈身体硬朗的很，三灰娘娘可真是神通广大。”

　　魏大洪不着痕迹赞了一声。

　　老丈闻言笑了，脸上皱纹拧巴一起，沟沟壑壑都聚成了一朵菊花，眼中红芒大盛，当即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感激三灰娘娘，状极虔诚。

　　只是在其偶尔抬头时，魏大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看到那老丈嘴角，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以前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每到冬天，就要冻死饿死很多人。”

　　“多亏了三灰娘娘呐，在腊八这天赐下红豆，熬成粥喝后，都感觉不到寒冷了，几天都不用吃东西，气力比往常还要大几分哩。”

　　“而三灰娘娘每年的口粮也不过是一名童子而已，反正穷苦人家，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孩子多，能生。三灰娘娘既然有需要，随时拿去换好了。少了累赘，还能得到金贵赤豆，怎么算都划算呢。”

　　老丈拜完，一边起身一边哆哆嗦嗦的说着。

　　魏大洪这才明白，为何曹康胜今日不施些赤豆给自己，而非要等到明日才可。

　　赤豆，需活人献祭，才能从三灰娘娘那里换到。

　　就是不知道，这三灰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以前听清虚真人说过妖物吃人修炼的事。

　　但凡山中妖物，寿命过了百年，就会开智，开始掠夺血肉修炼自身。

　　妖物专重血脉、本命神通，不像万灵之首的人类，创法诀而炼气。

　　所以血气之力才是妖物修炼的根源。

　　与有些大妖修炼一次，动辄需要屠村屠城的惨烈相比，这位三灰娘娘每年一两位口粮的量，显然是刚开智修炼。

　　权衡利弊，魏大洪先暂时决定留下继续观礼，他想知道赤豆到底意味着什么。

　　前方曹康胜祭拜完毕，又让人抱来一只大瓮，将近童子半身之高，放于桌案下方，里面倒上大半瓮颗粒饱满的赤豆。

　　一切准备停当，祠堂两侧被人拉来两面大鼓，在曹康胜的眼神示意下，开始敲鼓请三灰娘娘。

　　“咚～咚～咚！”

　　“请～神～嘞！”

　　左右两位鼓声相合，声震全场，只剩唱词在祠堂里回荡。

　　“日落西山呐～哎，黑了天呐唉～唉～唉～！龙归那个大海，虎都归山呐。龙归大海不行雨，虎要归深山得安眠。”

　　这段唱词刚完，坐于桌案上的两位孩童，身躯已是摇摇晃晃，似要倒下不起。

　　同时，魏大洪因为突破感气境，对气息的细微变化更加敏感，当即察觉贴近祠堂地面处，有几道微弱气流一闪而逝。

　　他低头看去，密密麻麻全是人脚，却是无法分辨了。

　　“大路亮了红灯笼，小屋里起鼓接灰仙呐～”

　　“三灰娘娘哎～，走进房门看分明，香烛吉粮面前迎，吃好喝好赐赤豆哎～”

　　随着唱词不断，在咚咚咚的鼓声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魏大洪抬眼看去，只见两位童男童女，合身的吉服下忽然皆有一团隆起，并且在不断游动。

　　两位的双手指甲深深嵌进桌案，整副身躯都在极力压抑着颤抖。

　　再看向周围站立的那些人群，双目中尽皆红芒大盛，对这诡异一幕却视而不见。

　　终于，童男童女颤抖身躯渐止，归于平静。

　　这时一股白烟飘起，缭绕在桌案前打转，没一会儿，眼前的桌案已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

　　“尔等退去。”

　　在白烟朦胧处，忽然有一道极空灵的声音从其中传出，听着不似人声，有些别扭。

　　随着声音传出，祠堂里的人仿佛接受到了指令，齐齐转身走出祠堂。

　　离开了祠堂一定范围，那些人眼中红芒渐渐消失。

　　之后朝着祠堂方向拜下，这才各自离开。

　　曹康胜对着魏大洪解释道：“三灰娘娘进食时，不喜有人在旁，我们还是莫要打扰了吧。”

　　说完即带着魏大洪返回家中。

　　只是在进门时，魏大洪听到对方重重叹息一声：“都是骨肉至亲，实在是舍不得啊！”

　　纵使魏大洪对两人下场有了猜测，心生不忍，但第一次面对妖物以活人为食，还是不宜轻举妄动。

　　唯一意外的是，在妖物现身时，识海中铜镜狂震，射出熠熠神光，仿佛要飞出来般，幸好在他全力压制下，才让铜镜渐渐止息。

　　或许吸收了清虚真人驱邪斩妖的宝镜后，他的铜镜也有了类似功能？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罢了。

　　听曹康胜所言，三灰娘娘要享用口粮到明日，赐下赤豆方走，魏大洪决定明日再做打算。

　　闭目养神两个时辰，在雄鸡唱晓时，魏大洪准时醒来，按照元鹿诀继续炼气化精。

　　直到晨光熹微，曹康胜派人专门来请后，才结束修炼。

　　“道长，三灰娘娘一会儿就要赐下赤豆了！不止今年，再往后几年，我曹家会越来越兴旺！”

　　曹康胜昨晚似是一夜未眠，眼眶下黑气弥漫，看到明亭道长前来，脸上一抹不正常殷红立刻涌现，激动说道。

　　魏大洪微微点头后，就被其迫不及待带着前往祠堂。

　　祠堂内门还未打开，村民们都拿着破碗烂袋在外面等着。

　　等曹康胜打开门，里面看似一切如常。

　　但魏大洪在魏大洪的感知中，两位孩童浑身死气，显然是已死去多时了。

　　并且桌案下方的大瓮，里面空空如也，其中赤豆都不见了踪影。

　　而周围人群目光，却都死死盯住两具尸体腹部，其中圆鼓异常，明显是藏了东西。

　　曹康胜扑通跪下，抱着大瓮举过头顶，颤声喊道：“请三灰娘娘恩赐赤豆！”

　　话音方落，似是惊动了两具尸体。

　　本来无比僵硬的肢体，一只胳膊竟突然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