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的外墙是被防火泥包裹的，并不会引燃，但松油一旦粘在人身上，就算在地上翻滚也无济于事，燃烧的速度会超乎人的想象，顷刻间便是一具具焦尸。
“这些人应该是官兵，山寨的人不可能这么废物！”
“他娘的，外边放哨的老四一点反应都没有，多半是没了，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老四和他的徒子徒孙，证明敌人不简单，但是攻城战这么不堪一击，说明并不是一批人，我估计这次是黑云山跟官府联合起来想灭了我们，前面松林估计是他们的手笔，这几个炮灰应该是官兵，爬上来送头的！”
腾云头领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黄石丢完一个火瓮，瞟了一眼旁边的吴换，他此刻脸色有点发白，那种记忆里的惨状随着寨外的火海一起被点燃，好似一把刻刀，重重的在他心里刻下。
黄石似乎了解了吴换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快去跟大当家说说刚才五爷讲的！”
这一拍才好似唤醒了大梦中的吴换，他也不废话，感激的看了一眼黄石，转身就下了塔寨。
“这种人留在山寨有什么用？没有武功，没有力气，连胆子也没有，也不知道大当家看中了他身上什么东西，要我说，直接砍了算了！”
吴换刚走，一旁就传来五爷的咒骂声，黄石只好尴尬的笑笑，把气全撒在为数不多还在向上攀爬的敌兵身上。
“哈哈哈，我还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留下来了！”
还没进门，大厅里便传来封山爽朗的笑声。
“我本来是想走的，但是黄石待我很好，我不想丢下他，而且我还有求于大当家，更何况这时候下山也未必是活路。”吴换抱拳道。
“哦？先说说你有什么事情想求我吧。”
封山从座位上站起，向吴换走来。
“刚刚五爷讲，现在攻寨的不是主力，应该是黑云山联合的官兵，这些炮灰完全是自寻死路，但是外围的四爷没有一点消息，应该是被解决了，下手的应该是黑云山真正的主力，不然不可能这么隐蔽干脆。”
“嗯，我知道了。”
封山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好似他早就知道一般。
“十年前，我家就住在两河村头，那时候我还很小，家里忽然起了大火，我爹我娘，包括护院丫鬟，统统死在这场大火里，只有我因为上私塾没有在家才幸免于难。”
“当时我被吓傻了，是私塾的先生收留了我，抚养我长大，这么多年一直浑浑噩噩就像做梦一样，就在前几天，抚养我长大的私塾先生也死于大火，但我却再次因为不在现场而逃过一劫，但也因为这次的刺激再次恢复了神志，本想着远走他乡再做打算，又卷入了你们山寨的事情，被抓到这里来。”
“早上我跟石头闲聊，偶尔听见他在说关于这两次大火的事情，他爹知道点什么，但人已经不在了，所以……”
“所以你想直接问我？”
“是，我想直接问你，如果我知道了真相，或许有一天，我能给他们报仇！”
吴换捏紧了拳头，情绪有些激动。
“这么说来，你的筹码就只有那部功法了，是吗？”封山厚重的嗓音平淡，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那些头领们都说你是个废物，我看未必，起码你胆子还是挺大的。你就不怕我知道了功法之后杀你灭口？退一步讲，就算我放你走，你觉得凭你自己，在外边能活多久，更不要说报仇了，简直可笑！”
封山突然笑了，笑中带着浓浓的戏谑。
“砰！”
一声闷响，封山的手从木椅上移开，椅子应声爆裂粉碎，散落一地，连地上的石板都出现了寸寸皲裂。
“你看，一个人的头颅比这个椅子硬不了多少，更不如这石板坚硬，这种功力，黑云山能做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你有什么？”
吴换沉默，封山的话虽说不中听，但是却是最现实的，这么多年里，在先生照料下，耳濡目染了一些学识，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手无缚鸡之力，连谋生的手段都没有，能做的到什么呢？
“我确实知道一些当年的事，但是我现在不准备告诉你，好好练你的功，等你纳了投名状，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吴换心知不会这么顺利，心底叹息一声，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
“纳投名状，你不就是想要逼我跟你们站在一边吗，我现在就去。”
“你的投名状，我是有要求的，必须是黑云山山寨的小头领，或者是官员，如果你觉得太难，我可以给你一个简单的，黄石。”
吴换一愣，脚步也顿住了，但并未转身，停顿了约莫两三息的功夫才迈步出了门。
初秋的阳光依旧和煦，只是风里比夏天多了一丝凉意，外边攻城的士兵基本死伤殆尽，空气中飘散着烧焦的衣物和血肉的味道，有些刺鼻。
两边有默契的统一停战休整，但敌人并未退去，只是隐蔽在松林中休整，不知道下一次袭击是什么时候。
吴换没有多做停留，回到了自己的石室，端起走时放的水盆，洗了把脸就开始了自己的修炼。溶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水滴从洞顶滴落的声音和偶尔的烛火轻微的爆鸣声。
随着呼吸吐纳和手中法决的变换，一丝丝白气从四面八方飘来，由吴换的口鼻吸入，直达膻中，再汇聚到丹田，此刻若是有真正的修行者在此便可一眼看出，这就是修行的第一步，凝气。
吴换沉浸在修炼中，自然无法注意到周身发生的变化。正所谓紫气东来，吴换周身的这些白气便是所谓紫气，只不过这个“紫”不是人们理解的紫，而是修真者用神识查看才能看到的，这种紫气被称为先天之气，只有在一个人第一次真正踏上修道之路，形成自己第一个气旋时才会出现，之后再也不会再有了，所以吸收的多少，将直接决定修行者刚进入境界的深度，也为将来的高度打下基础。
凝气共为九层，九为数之极，修行者每精进一层，就会在丹田形成一个气旋，当拥有了九个气旋后，就可以冲窍，进行下一个境界的冲击。
“记得书里是写了有关于境界的，但只是一笔带过，我现在到底有没有进展……”
吴换屏气凝神，将心神下方到丹田，似乎能够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白色的絮状物正在缓缓的旋转，虽然稀薄无比且不成型，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振奋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石送饭来过几次，帮吴换点上蜡烛，再帮他把石室里满溢的水盆倒掉，但见吴换这样沉浸的修炼，他也不想打扰，只是每次默默做完然后离开。
黑云山的人也是沉得住气，从上次大举进攻失败，到现在已经整整十日，却还只是蛰伏在松林里，偶尔晚上突袭，但都以失败告终。
这些吴换当然是不知道的，这七天他几乎没有出过这个石室，眼睛似乎都适应了室内的昏暗，比之前看的清楚多了，丹田处的絮状物也随着这些天的修炼慢慢凝实了一些，隐隐能看出是一个白色的气旋样貌，缓缓的转动。
“石头，你来了。”
吴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睁开眼。
“咦？你咋知道我来了？”
门外传来黄石惊讶的声音，此刻他正蹑手蹑脚的端着盘子想推开门，不料居然被吴换发现。
“我好像能感受到周围不远处的风吹草动，不用眼睛看，也不用耳听，我就好像看到你在外边端着盘子的样子，书里面说这叫神识。”
“什么神识鬼识的，这么厉害，那你去看看他们在松林里都在干什么，我给你申请个头功！”黄石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撇着嘴，还怂着鼻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也太远了，我哪能看到，我又不是千里眼。”吴换笑道。
“我看也是，小树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你再不出去见见光，我看你是要出现幻觉了！”黄石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说道。
随着关系的逐渐熟络，在一次玩笑中，黄石笑称吴换的身子瘦弱，像一颗小树，黄石对吴换的称呼也从“十三爷”变成了“小树”，吴换的房间除了黄石平常会来，再也没有人会进来，吴换没有修炼的时候，两人无话不说，甚至有一次，黄石不知从哪搞来一坛酒，神神秘秘的包在衣服里，两人喝了个伶仃大醉。
“是是，我是那个瞎猫，你就是那个死耗子！”吴换一边大口吃着饭菜，一边说道。
“噎死你小子！哎哟!”
石顶上落下一滴水，冰凉刺骨，滑进黄石的脖颈，引的他一声惊呼。
“什么玩意，早说让你换个地方，这也不知道哪来的水，一年到头滴个没完！”
吴换看见黄石窘迫的样子，差点把饭喷出。
“我吃饱了，现在外边天黑了吗？我想见大当家。”
吴换放下碗筷，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
“外边现在到下午了，太阳还没下山，估计酉时左右吧，我来的时候大当家正往寨楼上去，估计现在应该在那，我带你去。”
两人说完，吴换便跟着黄石出了溶洞。
其实他想问的是修炼上的问题，自从他到了凝气一层的境界，就越发的茫然，有种不知前路在何处的茫然，不知道下一个境界怎么进入，也不知道自己修炼的方法是不是有问题，更不知道现在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诸如感官加强，或者精力充沛，这些是不是正常的，而这些只有在封山那里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派去的弟兄都没了？”
“老五，你主管的是防守！谁让你派弟兄去刺探了！白白折了几个弟兄，还一无所获！”
还没走近，两人就听见封山的声音。
“老五，规矩你是知道的，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就不处罚你了，还有下次，你就准备好自己的后事！”
旁边的五爷也不见昔日的神采，低着头连连称是，不敢言语。
“哼！”
封山袖子一甩，脸色铁青下了寨楼。
“小树，我看咱还是……”目睹一切的黄石拉了拉吴换的衣服，低声说道。
“没事，放心吧。”
吴换拍了拍旁边的黄石低声答道。
“小十三，你来！”
封山还没消气，语气还是不善，黄石担忧了看了一眼吴换，吴换点点头，朝封山走去。
“你现在找我，是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的他的语气已经好了很多，显然也是极力克制。
“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吴换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关于这个，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是一部修仙的入门功法，修成后，或许可以长生。”
“长生之后呢？既然你们武林高手都可以击杀修仙者，那是否长生又有什么意义？他让我背的功法是修仙入门不错，但没有任何威力，顶多是让人的精力旺盛一些，感知能力强一些，但是没有任何杀伤力，而且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把感知能力真正派上用场，更不要提报仇了！”
“我要是有，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
封山并未多说什么，看了一眼吴换便离开了。
“或许是我太急躁了……”
吴换轻叹一声，转头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心中焦急，苦于没有攻击类的功法配合修炼，就算盘膝打坐，几个时辰也无法进入状态，尝试了多次还是无果，索性干脆起身出门，到了洞外。
此时已经是亥时了，下午天气就不怎么好，傍晚更是下起了雨，一直到此时也还是没停，吴换坐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仰望着天空，天上一片雾蒙蒙的，水汽很重，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雨声就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吴换干脆原地打坐，尝试在这里能不能进入修炼的状态。
都说夜雨声烦，其实烦的不是夜雨，而是人。
吴换闭上双眼，内心将一切事物都抛却，仔细聆听起雨声，手上法决变换，终于进入了状态。
但这次的入定与其他时候不同，夜雨洒落，吴换感到好像自己成为了一片云，一滴雨，洋洋洒洒，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泥土里，落到岩石上。
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体验时，他丹田处的灰白色气旋正疯狂的旋转，一道道白色气流从周围蜂拥而来，汇聚到他的丹田，让气旋更加的凝实，气旋越转越快，快的好似出现了残影，这残影起初只是一阵烟，慢慢成为絮状，最终也成为一个小型气旋，本身旋转的同时，也围绕着大的气旋不断环绕。
“两丈！”
吴换忽然睁开眼，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能感受到自己好像突破了什么限制，神识能覆盖的范围也是暴涨，达到了两丈的距离。
“如果说只是能够增加感知范围，这神识的效果也一般，既然能看东西，能不能移动甚至操控物体呢？”
吴换心念一动，神识好似一根根丝线，发散出去，再结成一张大网，向天上落下来的雨点扑去，但雨滴却还是直直落下，没有丝毫停顿，从他神识所化大网上直接穿过。
“不行吗……”
吴换沉思。
“如果水滴不行，那其他东西行不行！”
神识再次发散开来，这次吴换瞄准的是洞口的一颗银杏树，并不粗壮的银杏树在雨水冲刷下轻微摇晃，吴换的神识瞬间临近，仿佛是一双手，轻轻的拨动了一下银杏树的树叶，树叶掉落，又被他轻轻托起，悬在空中。
“原来是这样！”
一边欣喜于自己的发现，一边埋怨自己的愚笨，居然这么久才发现，原来神识还可以这样使用。
“如果树叶可以托起，可以移动，那么石头，匕首，甚至刀剑，随着修为的精进应该是都可以操控！”吴换的心脏狂跳，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修炼的法决的强大，也第一次对复仇有了真正的信心，哪怕只是一丝。
“水无形，所以无法操控，树叶有形，所以可以用神识操控，但是现在这样还是不具备什么威力。”
雨越下越大，雨声仿佛称为了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声音，不会有人在意到，在这喧嚣又宁静的雨夜，一位少年对修炼产生了浓厚的向往，一点点的成果都让他心神激荡。
一片普通的银杏树叶，随着吴换念力的操控，在空中上下翻飞，半晌才颤颤巍巍落地。
“操控的消耗怎么这么大！仅仅是操控树叶这一会功夫，居然都有点累了，看来还是我修为不够，得抓紧修炼了！”
“噔……”
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夹杂在雨里，好似幻听一般，再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沙沙的雨声。
“不对劲……”
吴换眉头一皱，猫着腰钻进了雨里。如果是没有修行前，这样的夜里根本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但他现在的丹田处的一大一小两个气旋证明了他是凝气一层快二层的境界，论听力目力和神识感知力，都比普通人强太多了，就算在这种夜里，也能分辨轻微差别的声音。
“石头，快醒醒！”
吴换已经摸着黑到了黄石的房间，屋子里鼾声此起彼伏，黄石正睡的香甜，别看黄石住的是柴房，屋子里有灶头，炉灶里常年留着火，冬天可以添一点柴火，让屋里更暖和，而且此地只有黄石一人居住，可谓是良宅。
“嗯？小树，你干什么？”
“闭嘴，起来跟我走！”吴换一把捂住黄石的嘴，直接将他从被窝里拉起来。
“你听我说，今天晚上雨大，估计是对面那些人趁雨夜摸过来了，我感觉不太对劲，所以才来叫你！”吴换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黄石听闻吴换的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大当家！你自己小心一点，我们等会在洞口汇合！”
黄石披了件衣服，从床铺下摸了把匕首，捏在手里，夺门而出。
吴换心知他肯定会去叫醒大家，只得由着他去，自己则是散开全部神识，小心翼翼往回走。
大厅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一丝烛火，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塔楼上落下，踩在泥坑里，发出轻微的响声，这黑影东张西望看了看周围，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小心翼翼的向寨门走去。
吴换的神识覆盖范围是两丈，而夜行高手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看清自己周围一丈多的地方，如果遇上雨天，这范围还得打折扣。吴换早已隐蔽在一旁，神念尽全力展开，密切注视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这黑影打开门栓，小心挪开抵着大门的木栓，再从内拉开厚重的大门，门外瞬间涌进更多的黑影，起码有五六十人，一个为首的不知跟其他人说了什么，这些黑影四散开来，有些进了议事大厅，有些去了溶洞，有些去了厨房，柴房等不同地方。
吴换隐蔽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他自己倒是不会被发现，怕就怕黄石那小子万一去洞口寻他，被这些人撞个正着。
此时已是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