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知,天地亦无知;
我无道,天地亦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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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龙山脉外围,一阵风从河畔处扬起,一路随着山川走势起伏,将一丝略带甘甜的水汽,送进了山间樵夫黝黑的鼻尖。
“嘿,寸不寸?眼瞅着到了林子里了,要下雨了”樵夫停下来,手扶着一柄半人高的硕大砍柴斧站定,向身边的伙计说道。
“大个儿,看天上没云啊?”一个稍显年长的柴夫问道。
大个一手抬起来,指着远处的山“敦叔,看着是没云啊,可我闻到风里的水味儿了,这水汽可凉啊,八成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呀。”
“那你定吧,要是来不及砍柴,家里还有些老料,也勉强够用王家铺子用了”稍显年长被称为敦叔的汉子又说道。
大个右手手指规律的敲打着斧柄,眉头皱起说道,说道“王家铺子这次要的有点多,家里的老料不见得够。耽误了铺子打铁就不好了。”
敦叔略一思索道“吃饭的家伙都是王家铺子给维护修理,没理由答应铺子的活干不利索,你看着定主意吧。”
大个儿看了看身边的伙计们,手一挥说道,“兄弟们加把劲,晌午前赶到高柃木林,傍晚争取前百棵高柃木走水下山。夜里不能在山里扎营了。”
敦叔听到这话,举起手里大斧喊道:“卸半!”随即所有柴夫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半补给,掩埋在一棵枝杈横生异常粗壮的树下,又将带来的帐篷绑在附近的树干上,而后伐木队一行人紧随着大个儿的脚步,浩浩荡荡向高柃木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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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师镇·过了镇门牌坊,就听到绵绵不断的叮叮当当声,往西五百步,才看到不起眼的店铺招子,正是跟大个儿要了300棵老高柃木树干的王家铺子。
铺子里就两个人,一个是铺子老板王异,一个是学徒王小二。王异离乡多年,说是在外学了点打铁的手艺,回到镇子刚开铁铺子时招伙计的条件就一个:不论男女老少,只要不怕店里的火星子烫。当时惹来好多镇上打铁汉子笑话,打铁的谁还怕烫不是?一个一个都来试,结果一个也没抗住,试过的都说王家铺子的火邪性,火星溅在手上,烫的全身五脏都跟着疼。
正当王异准备收摊放弃的时候,云阙饭庄一个烧火的学徒工来凑热闹,“烧火我在行呀。”众人笑声中,半大小孩吃力举起比自己还沉的打铁锤,溅起的火星把衣服都烧穿了,身上却连个火印子都没留下。“那不是烧的邪性是什么?”围观的乡亲们把消息都传开了“要我说,不是王家铺子邪性,是那烧火的邪性”“没一个不邪门的”......镇子上的议论,王异愣当听不见,把王小二就这么留下了。工钱还不少,半大小子顶两个成年汉子。
此时王异止住了挥舞的铁锤,把刚刚打好的锄头淬了火,透过窗子看向远处山峰,说道:“小二,别烧了,今儿先到这儿”没等王小二应声,王异又朝着后院喊道,“娘,有吃的吗,对付一口。”
没过多久,打铁铺后门门帘一拱,头发半白的王覃端着一个木制餐盘侧身进来。“对付对付对付,哪顿饭让你们对付了?”
“我嘴欠,我嘴欠,我该打,我该打”王异赶紧笑着跟王覃说道。
王覃狠狠的刮了自己儿子一眼,“小二,赶紧洗手吃饭了,这都快晌午了。”
“来了”王小二已经把打铁锤都收了放好,正打水给师傅王异洗手。
洗完手拿起一个馒头,王异说道“小二,吃完多添点大柴把火封了,下午休息不打铁了,娘,我出去一趟。晚上甭等我吃饭了。”
二子嘟囔着嘴说道,“好的师傅”
王覃却有点不高兴“干嘛去,饭都不吃啦?晚上可是约了媒人的”
王异却不等王覃多说,看着她嘿嘿一笑,从铺子角落里摸出来一杆行山杖,一闪身就从铺门溜出去了。
王覃见自己儿子压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狠狠的跺了一脚地“小二子,你长大了要是敢跟你师父似的不找媳妇,看我不打你屁股!”
王小二赶紧低下头,“不会的师奶,不能够不能够,给我师父说媒的多着呢。”
王覃却不理会,“多有什么用啊,出什么家当什么道士,二十年了才回来,眼瞅着快四十岁的人了...”
王小二一边偷笑一边吃着,对师奶的埋怨,却是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反正师父自己都不听的。
王异一点一点撕开馒头,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和街上的人打着招呼,一直快到镇门牌坊的时候,一个馒头才算吃完。出了镇子,王异一路钻进林子,拍拍手掌,打掉馒头屑,又拿指背蹭了蹭鼻子,“反正是不打算消停点儿”一片火焰状的光芒闪过,王异已闪身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好似草木灼烧过的焦黑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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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日过头顶,大个儿一行人已经到了一片古老的林地。多是三十年以上的高柃树,树身粗壮,老树皮坚如磐石。高柃树对生长环境要求比较苛刻,是本镇特产,镇子上多用来做家具出售,防潮耐磨,保用几百年不会坏。
“这王家铺子厉害的啊,要不说打铁一等一的好,全是高柃木劈柴烧的啊。”伐木队里的汉子张斌说道。
“那是啊,就光那个风箱,我看啊,咱们镇上也没几个人拉得动的。”敦叔看了张斌一眼说道,“不过也就得那种大风箱,才能把高柃木烧起来了。”
“那你们说,王小二那小屁孩咋拉得动?”张斌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
“要我看那,那风箱八成是看着个儿大,实际上没啥玩意。”稍远处一个樵夫喊道。
......
众人各自吃着干粮聊天,准备着一会儿开工,大个儿往一片空旷山坡上走去,抓起了一把泥土,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又扔在了地上。朝着敦叔喊道:“让大伙抓点紧吧,这雨可能比想象中来得要快。”说完拍拍手,一边从怀中口袋里摸出一个馍开始啃,一边抓起大斧,寻摸着破开高柃树树皮。
高柃树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其树皮可以称得上是坚不可摧,可唯独怕火。与一般草木怕火不同,高柃树皮被火星一烫,立马就变软,高柃木的树芯,却又比寻常树木更耐高温,甚至传说中数千年以上的老高柃木芯,自身树芯就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也是为什么镇上多用高柃木做家具的原因,光是辟火一项优点,就能让镇上的人赚了个盆满钵满。当然传说只是传说,还没有人见过数千年的高柃树。
敦叔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灰尘“这天最近是越来越欢了,说变就变。得了大伙儿,抓点紧吧!两人一组,一组四棵树,早完活早下山!”“张斌、柱子去井口把水吸上来,准备滑水道!”众人应和一声,各自卸下刀斧。
滑水道是老辈樵夫们修的,一条甬道由山石铺就,甬道处有一口井,井水甘甜,打水上来,将甬道打湿,笔直树干修剪枝杈,顺着甬道就会滑进岷溪,再顺着岷溪漂到闻师镇附近。高柃树密度稍大,在岷溪河湾处,河床高,有嶙峋石群会拦住水面下的木材。水道走木,是镇民祖上留下的办法。
此时大个儿已经吃完干馍,遥遥喊道。“敦叔!那我开树皮了!”
“只管开皮一百棵,我们不比你慢!”敦叔同样高喊道。
大个儿憨厚一笑,把大斧刀柄朝下立好,十指交叉来回搓了十多下。这才双手握住斧柄,大喝一声“起!”只见一道黄色光芒自斧柄处亮起蔓延到斧刃上,整个大斧仿佛刚从打铁炉上取下来一样,通红滚烫!
大个儿吐气开声,将大斧从后脚跟绕过头顶,整个抡圆,一斧砸在树干上,硬生生砍进去树干一小半,整个高柃树蓦然震动,枝叶飘零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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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离大个儿等人砍树的山谷不远,一座形似老龟驼碑的山头上,王异脚踩一缕火光落在山峰石碑状的巨石上。吹了吹石头上并不明显的灰尘,王异坐了下来,一只脚踩在石头边上,一只脚就这么自然垂下去。
王异看着远处天空笑了笑,仿佛是自说自话,“哎,你说?你们这些人,不给别人找点麻烦,那心里就不痛快是吗?”
山顶上风吹树梢,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墨绿树冠犹如海浪一般律动,仿佛在回应着王异。王异一脚跟轻磕,巨石上一丝尘土抖落,露出四个字来。
永镇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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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之外巡山江,一个身穿青色纱衣的长发女子看向闻师镇的方向,展颜一笑,“看把你猴急的,也得等水放好了不是?”话音未落,大河水位却是悄然上涨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