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六月，天黑得有些晚。

　　崔冠文回到南锣鼓巷的时候，崔冠武还在和胡同里的几个男孩在玩“打皇帝”。

　　这个游戏的名字听着很高端，说白了就是砸砖头。

　　玩这个游戏最少需要九块砖头，横三竖三摆成九宫格的形状。

　　每块砖头都有名目，最前面一列正当中的砖头最容易被打中，打中的话要被惩罚，所以叫作粪坑。

　　粪坑后面，位于九块砖最中间的，前后左右都有护卫，想要击中难度最高的那块砖头叫皇帝。

　　皇帝左右是大臣，后面是皇后，皇后左右的就是太监和宫娥了。

　　这个游戏的规则非常简单，打倒皇帝的人就成了新皇帝，能对打中粪坑的孩子发布圣旨，进行惩罚。

　　像是打手板、弹脑门都是最稀松平常的惩罚，要是遇到一个刁钻点的新皇帝，发布一道围着南锣鼓巷倒着爬一圈的圣旨，也是有的。

　　“哥，你回来了！”崔冠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海军服，扔掉砖头跳了过来。

　　“小武，不许跑，你是粪坑，我还没想好怎么罚你呢！”阎埠贵的大儿子阎解成追过来，拉住了崔冠武的衣服。

　　“哎哎哎，阎解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跑啊，你瞧你把我衣服弄的！”崔冠武看着衣角上黑红色的手印，顿时就不高兴了，说话时嘴角挤出一道矫情纹。

　　“你玩吧，我回家了！”崔冠文看见弟弟的模样，立马明白这小子要冒坏水。

　　“你说怎么弄吧，是让你妈给我洗衣服，还是怎么着！”崔冠武抻着衣角，在阎解成面前抖了抖。

　　“小武，你是不是玩不起啊！”阎解成的一张大圆脸皱成了馕，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想要毁灭证据。

　　“得，看来好说好商量是不行了，来，咱们俩过过手！”

　　“我打不过你行了吧，你说怎么办，只要不让我妈给你洗衣服就行！”

　　“也行，谁让咱大度呢！这样吧，这把的皇帝我当......”

　　崔冠武用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开始和阎解成讨价还价。

　　在武力胁迫下，狡黠与市侩碰撞起来，让有些疲惫的崔冠文都不禁地放慢脚步，想听听这两个人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还秘密任务！”崔冠文进院前，看见弟弟正搂着阎解成的肩膀朝院子里指，看阎解成点头的样子，两人应该是达成了一致。

　　推着自行车进了垂花门，家里十五瓦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晕，窗户上映着母亲和妹妹的剪影。

　　崔冠文锁好自行车，撩起门帘，土里土气地叫道：“俺回来了！”

　　崔冠英趿拉着拖鞋“咯咯咯”地跑出来，乖乖地叫了一声“大锅”，又懂事地去倒水。

　　“回来啦！怎么样？听你师叔说，你今天想出个不错的主意，要做一个什么钢筋除锈器？”蔡素芬从南屋走出来，好奇地问道。

　　崔冠文把帆布兜子放到一旁，接过水杯，摸了一下妹妹的辫子，故意打镲：“妈，您听错了，不是不错！”

　　“啊？陈秉军是这么和我说的啊，我没听错啊！”

　　“是不错啊，大锅，我也听闹了！”

　　“肯定是你听闹了！”崔冠文拿起手巾和肥皂，笑着说道：“不是不错，是相当不错，一天能省十六个人工！”

　　“你个小混蛋！”蔡素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骂了一句，小丫头捂着嘴，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崔冠文笑呵呵端起脸盆，来到中院的水槽处，脱下外衣，挂在旁边的绳子上，借着贾东旭家昏黄的灯光接了半盆水，把脖子和脸好好洗了洗。

　　凉丝丝的自来水顺着锁骨滑进前胸，激得他的胳膊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拿起投洗得冰凉的毛巾敷在脸上，感觉一天的疲惫都被吸走了。

　　崔冠文刚摘下毛巾，正看见趴在窗户上的贾张氏，好家伙那张被灯泡映成黑黄色的大脸，吓得他一句国粹脱口而出：“我草！”

　　等他缓过神来，对面的窗帘已经拉上了。

　　“太特么吓人了，人头卡在窗户框上像遗照似的！”崔冠文吐槽了一句，摘下衣服，端起脸盆跑回了前院。

　　吃完饭，天彻底黑了，疯玩了一晚上的崔冠武也回来了。

　　按照惯例，挨了母亲的一顿剋后，老老实实地拿着脸盆去洗衣服。

　　崔冠文坐在八仙桌旁边，给母亲和妹妹讲一天的工作，以及除锈器的事。

　　蔡素芬听说儿子用石头在地上画的草图，立刻起身从南屋拿出一个三十二开的笔记本和一管钢笔，递给崔冠文：“喏，把这个带着，免得到处管别人借了。”

　　“这不是我爸先进生产者的奖品吗？”崔冠文接过笔记本和钢笔，发现这管钢笔竟然是燕京金星钢笔厂生产的26小金星钢笔。

　　“啊，放了好几年了！”蔡素芬不以为意地说完，又让崔冠英去拿墨水。

　　“妈，这笔还是留着吧，我用铅笔就行，画错了用橡皮一擦还方便。”崔冠文拦住妹妹，把钢笔放回桌子上。

　　“自己家的东西，还客气什么，给你，你就留着，不用就别上衣兜里。”蔡素芬站起来倒了杯水，捶了捶肩膀，端着水杯回了南屋。

　　崔冠文把钢笔别在了笔记本上，并不打算用，倒不是喜欢这管钢笔，而是觉得没必要。

　　忽然，他发现妹妹盯着钢笔和笔记本，一双杏核眼满是羡慕，便把钢笔和笔记本塞到了妹妹的手里。

　　崔冠英看看笔记本和钢笔，再看看哥哥，小脸慢慢鼓成了包子。

　　“去给咱妈捶捶肩膀。”崔冠文发现这几天，蔡素芬的脸色还是很差，而且总是捶肩膀，便朝南屋使了个眼色，

　　“哎！”小丫头脆脆地应了一声，抱着笔记本和钢笔，晃荡着两根辫子，跑进了南屋。

　　“1945年生，啧，这个岁数？”崔冠文看着妹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转头看见像只虾米似的弟弟，又“啧”了一声。

　　崔冠武弯着腰顶开了门帘，也不看路，只顾着顺着脸往下滴的水珠能在地上画出一条直线。

　　“呵呵呵！”崔冠文实在有些佩服上初中的崔冠武还这么幼稚、爱玩。

　　崔冠武等脸上的水滴尽了，凑到崔冠文跟前，小声说道：“哥，听说许大茂家赔了你老多钱了，你能给我买双球鞋不！”

　　“行啊！”

　　崔冠文一咧嘴，在弟弟的眼睛爆闪前，笑着说道：“期末考试，你能考全班前五名，我就奖励你一双球鞋，回力的。”

　　“啊？前五？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崔冠武顿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你信不信，要是给阎解成十块钱，他能把脑袋削尖了学！”

　　崔冠文弹了弟弟的脑门一下，“给我拿一个作业本和一只铅笔去！”

　　“知道了，哥！”崔冠武垂头丧气地走进北屋，找出本子和铅笔送了过来。

　　崔冠文没再搭理弟弟，而是在本子上画起强力断屑车刀的平面图。

　　强力断屑车刀是适用于C620-1车床及其同类型车床的车刀。

　　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强力断屑车刀和C620-1车床，但是一定知道1960年印刷的第三套人民币中的2元人民币上的那个绿色机床。

　　这个绿色机床的型号就是C620-1，它是由奉天第一机床厂于1955年研制的，年产量高达2200台，产量占全国同类产品的八成以上，号称全国机床行业‘十八罗汉’之首。”

　　而强力断屑车刀就是车工师傅们在不断摸索实践中，试制出来的一把断屑功能非常强的车刀。

　　这把刀头采用较大的正刃倾角，增强了刀头的抗冲击力，断屑槽磨成9°~10°之间，能使韧性材料的切屑易于卷曲、变大和折断。

　　而且在磨出主刃倒棱后，还可以让切屑变形，加大内应力，使得切屑更容易被折断，不再需要车工在工作期间，用勾子勾出切屑，从而节省了很多时间，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崔冠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小声嘀咕起来：“哥，你没事吧，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画图啊！”

　　“这个图要是画好了，厂子里兴许能给我发奖金。”崔冠文用铅笔点着草图，语气中充满了诱惑。

　　俗话说小孩子记吃不记打，而像崔冠武这么大的孩子，思维正在趋于成熟，虚荣心越来越强，好吃的已经打动不了他了，想要让他积极点，只能靠物质奖励。

　　并且这小子鬼精鬼精的，只是和原身一样，心思都用在了玩上，在学习方面就没下过功夫，成绩一直在中游晃荡，要是不利用好这两年的时间，无论是高中，还是中专，都很难考上。

　　崔冠文打算一边采取物质激励的办法，一边采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把崔冠武的注意力引到学习上来。

　　“真的？能给你发多少！”崔冠武果然经不住诱惑，瞠着和崔冠文一样的细长眼睛，小声问道。

　　“多了少了都是荣誉，要是某个人能得个三好学生奖状回来，我就给他买一副天津利生的乒乓球拍！”

　　崔冠文搓着手指，看着弟弟一点点沦陷在美好的憧憬中。

　　晚上，崔冠文一直在完善强力断屑车刀的角度图，还故意留了两处小瑕疵。

　　崔冠英拿着一本用完的方格本，在本子的背面练字。

　　崔冠武在北屋翻了半天小人书，感觉有些无聊，也凑到哥哥、妹妹旁边看起了最喜欢的自然课的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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