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是一家KTV，局上自然是指的牌局。

　　有钱去局上打牌，有钱下KTV，而且还是突然变有钱，这就有点意思了。

　　李东思忖了片刻，扭头冲刘国庆说道：“叔儿，这样，您如果觉得放心，现在就送孩子回学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处理。”

　　“这个点回老家肯定是没客车，而且我觉得您肯定不会放心孩子也不想就这样回家，我个人建议您今晚就先带着孩子去前面胡同的小旅馆，我给他老板打个电话，您过去就说我让您去的，一晚上十块钱。”

　　“住一晚，明儿您送孩子去学校再回家，这样您也放心，您看行不？”

　　刘国庆突然变得有些局促：“这，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鲁地的庄户人就是这样的，骨头很硬脾气很犟，但如果一个陌生人突然对他好，他就会变得局促扭捏甚至不安。

　　送走这一老一少，田良上楼去喊在宿舍休息的其他联防队员，李东则直接拨通了警长老刘的电话，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金碧辉煌在城西警区的辖区，我打电话协调下，让他们换辆车带人跟你一起过去，我马上就到。”

　　“行嘞。”

　　赖头子，男，21岁，不学无术，十几岁就开始在社会上瞎溜达，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混出啥名堂，偷鸡摸狗他瞧不上，杀人放火他不敢，因为嘴贱聊舌经常挨揍倒是真的。

　　金碧辉煌是城里非常有名的一家KTV，田良已经上去看过了，确定赖头子就在207，不过这里人多眼杂，由于不确定这事儿到底是赖头子几个人干的，还是一大堆人团伙作案，所以李东并没有直接进去抓人。

　　一直等到晚上过了0点，赖头子一行人喝的五迷三道的终于晃晃悠悠出来了。

　　“走走走，去搓个澡醒醒酒，完事儿撸串继续喝。”

　　四个人挤了一辆出租车，李东一行人分两辆车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一直到第二个路口左拐往北，李东扔掉手里的烟头：“动手。”

　　驾驶员小艾艾伟一脚油门冲上去硬生生把出租车截停，城西的车子从后面把出租车堵住。

　　“警察。”

　　李东拉开门先让司机下车，然后指着坐在副驾驶的赖头子：“下车。”

　　田良薅着赖头子的头发直接就给拎了下来。

　　李东这边两辆五菱面包车，一共12个人，抓赖头子四个人手拿把攥，但两辆车明显坐不下这么多人，又花了五块钱让田良他们仨人坐出租车回去的。

　　返回警区之后，警长老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大值班室留了一个，两间民警值班室一间一个，赖头子作为主要突破口被重点照顾，直接被拎进了老刘的警长办公室。

　　“赖头，听说你最近的高利贷生意做的不错啊。”

　　李东开门见山道：“说说吧，怎么个事儿？提醒你一句，你主动说出来，跟我问出来性质是不一样的。”

　　赖头子真的就属于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的小混混，抓他那会儿就吓的酒都醒了一半儿，这会儿更是浑身直哆嗦，当场就撂了，而且直接把黑锅甩给了他的【好兄弟】。

　　“不是我干的，都是孙坤那小崽子的主意。”

　　“孙坤是谁？”

　　“实验中学的学生。”

　　“学生？你骗鬼呢？学生有这么大胆儿？”

　　赖头子急了：“真是学生，他就实验高三18班的，是我表弟。”

　　孙坤，男，19岁，实验中学高三在读。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孙坤跟赖头子是老乡而且还是亲戚关系，从乡镇上来读高中，从高一开始就经常挨欺负，老是被人诈钱，后来放假回老家的时候，亲耳听到了赖头子吹嘘他在城里道上认识多少多少社会大哥，混的何等何等牛逼。

　　孙坤灵机一动，偷了他爹两包烟孝敬赖头子，请赖头子替他出头。

　　赖头子最初慌得一批，牛逼归牛逼，可他到底混啥样他自己最清楚，但牛逼已经吹出去了，这事儿要不给他表弟办明白了，以后他还怎么在老家继续吹牛逼？

　　再想着只是几个学生，于是赖头子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硬着头皮去了实验中学，在学校后门胡同那边把经常欺负孙坤的学生给堵住了。

　　这一试不得了，那些学生一看赖头子几人头上染的花花绿绿纹龙画虎的，尤其是那一双大花臂，是真的给吓坏了，恨不得纳头就拜，赖头子就此找回了自信，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是社会大哥了。

　　赖头子当时就飘了，言之凿凿说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几个学生当场凑了两百块钱孝敬，请赖头大哥喝顿酒，赖头子高兴的大手一挥，说你们几个从今往后就是我罩的了，有事儿尽管找我，保准好使。

　　这事儿如果就到此结束也就罢了，吊诡之处就在于，这几个小子回学校稍微一合计，就去找孙坤拜码头认大哥去了。

　　也是从那之后，孙坤因为赖头子这样一个啥也不是的小混混，从一个在学校里经常被人欺负的老实孩子，一跃成为那帮坏孩子的带头大哥。

　　这事儿迅速传开，而且越传越离谱，到最后就变成了社会上那手持砍刀的猛男谁谁谁是孙坤亲哥。

　　三人成虎，孙坤就此成为整个实验全校风云人物。

　　有个词叫做穷人乍富控制不住，意思就是有些人一夜暴富之后总能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样的道理，孙坤以前饱受欺辱，现在成了带头大哥他就会去保护老老实实的孩子了吗？

　　不，事实上恰恰相反，或许最初他的确有这种想法，但很快就沉迷于所有坏学生的吹捧，并且为了立威，他仗着人多势众是真下黑手，属他欺负人狠，比以前别人欺负他更狠。

　　此消彼长，孙坤逐渐成为所谓的年级老大，后来甚至隐隐有成为学校老大之征兆。

　　这时候整个事情就彻底变了。

　　孙坤手底下的【好兄弟】越来越多，开始诈钱，尤其喜欢仗着人多势众下手狠，向不服他的那些以前吆五喝六的坏学生收取保护费，不给钱就打。

　　而且孙坤是一个极其懂得【感恩】的人，他没有忘记改变他命运的贵人赖头子，所以收上来的钱他一直是四六分账。

　　在孙坤看来，要没有他这位表哥，就没有他现在的风光，而且他现在也更加需要赖头子来震慑他手底下的好兄弟，所以他把其中六成给了赖头子。

　　“讲真的，一开始拿到钱我都懵了，因为实在太多了。”

　　赖头子低声道：“他每两周给我两千块，一个月就是四千，四千块啊！”

　　李东：“……”

　　不是，这是02年啊，我堂堂人民警察一个月基本工资1400，你一个小混混每个月从学校吃你表弟的孝敬就四千块了？你礼貌吗？

　　李东忍不住看了警长老刘一眼，老刘气得鼻子都歪了：“你别看我，我特么一个月工资也才1700。”

　　田良冷不丁插话道：“弱弱的说一句，我一个月工资450。”

　　“咳。”

　　李东定了定神，一脸狐疑问道：“每两周给你两千块钱，这个孙坤要真的是跟你四六分账，那他每两周能从学校收到差不多四千块钱？他到底打哪儿弄的这么多钱？”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咳咳，不是，嗯，这事儿我还真问过孙坤。”

　　赖头子如实回道：“据我所知，实验从高一到高三，每个年级都接近三十个班，每个班总有那么几个跳脱的刺头，孙坤的人是每次周日返校那天，就把每个年级每个班都走一圈，他要的也不算特别多，就那种坏学生，少的要10块钱，多的要三五十块钱，平均下来是要每个人20块钱左右。”

　　高一到高三，就按80个班来算，每个班平均按3个刺头来算，就是240人，平均每人收个20块钱，这特么就是4800块巨款了！

　　“关键是孙坤混起来之后，越混越大，他不只是在实验厉害，还通过手底下的【好兄弟】，跟其他各大高中初中的老大搭上线，合计十三个学校，还正儿八经拜把子了，号称【十三鹰】。”

　　“所以他每个月能收到的钱连我都不清楚到底能有多少钱。”

　　“而且他有钱之后，整天带他那些个铁杆心腹弟兄下馆子，吃的都是好的，烟抽的也都是金大鸡，声势滔天。”

　　“他们闹的这么大，为什么从来没人报警？”

　　“因为不敢报警，一开始有人告老师了，孙坤压根不需要自己动手，前脚告完老师，孙坤的人就去把人给打了。”

　　“而且孙坤还放话了，有能耐你就继续告，一天八节课，你告我的人一次，我的人每天打你八次都不黑天。”

　　“我还听孙坤说，有学生家长去学校闹，讨要说法，要报警，而且还真有人报过警，但学校和稀泥，估计是觉得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对学校影响不好，所以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

　　李东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按你说的，这应该是诈钱收保护费，为什么最后变成高利贷了？”

　　赖头子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也是孙坤的主意，他收到的钱多，但他花销也大，有时候偶尔不够用他等不到学校放假就让人再去收一轮【份子钱】，可有的学生钱都已经不够吃饭的了，压根没钱，所以后来孙坤琢磨着，没钱好办，咱借给他钱，再收他的钱，完事儿还能收利息，一举三得。”

　　“但这事儿他不好亲自出面，就让我露个面，对外就说这事儿是我干的，按他的说法，我在学校里都已经是真正的社会大哥了，我出面更加具有说服力，而且学生也更加不敢反抗。”

　　“可事实上这事儿从头到尾我真的就只不过是露了个面儿，我根本就没具体掺和，所有的事儿都是孙坤在做。”

　　李东又问了两句，与老刘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彼此对视一眼，全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叹为观止，如果这事儿真的就是赖头子所言，那这孙坤可真是个……一时间居然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来形容他。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窗外又下起了雪，这座寂静的小城真的美极了。

　　可李东的心绪却迟迟无法平复，站在窗前却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真的很难相信这事儿真的只是一个高中生干出来的。

　　说句不客气的，他这套路比社会上那些放高利贷的也不遑多让了，关键他还没人教，完全是无师自通，这聪明劲儿拿来考个清北不香吗？非特么用这儿？

　　不多时，其他人的笔录也拿过来了，跟赖头子说的大致差不了太多。

　　“咋办？”

　　李东低声道：“老大，这事儿恐怕得提前跟学校打个招呼，而且涉及人员估计少不了，是不是也得跟局里说一声？”

　　老刘头疼的揉了揉脑门，满脸无奈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人家110就是让你出个警，你这是想把整个警区都给塞满呐？”

　　李东轻笑一声，道：“不，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想把整个看守所塞满。”

　　刘鑫偷了他爹50块钱引出校园高利贷就已经够离谱了，要不然老刘不至于大半夜的亲自回来加班，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而且这事儿涉及了太多太多学生，真的非常不好处理，在某种程度上这甚至已经超出派出所能处理的范畴了。

　　“办是肯定要办的。”

　　老刘考虑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开口说道：“明天一早我跟龚局长打个电话，让他跟学校协调一下，以年级主任谈话的名义，把孙坤以及他手底下那几个铁杆叫到办公室，你过去把他们带过来，这样影响小一些还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你辛苦下，明天从孙坤那些人嘴里套出他那拜把子【十三鹰】全部挨个查清楚到底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叫什么名字，我跟总所那边说好，城东城中城西三个警区联合行动，把这所谓的十三鹰先全部带过来。”

　　“然后一层一层的，把涉及到的主要人员全部挖出来，列个名单出来。”

　　“好。”

　　李东微微颔首，又补了一句：“另外这个赖头子虽然是个软骨头，可我总觉得这厮不老实，他把自己给摘的太干净了，我总感觉这里面肯定还有他没说的事儿。”

　　老刘点头道：“嗯，这条线的确要深挖，包括他后面是谁，他是跟谁混的，都给拎过来，草，估计咱们人手完全不够用，我想想办法吧。”

　　“行嘞。”

　　次日，城中警区除去警长老刘坐镇，留下一名干警和一名联防队员值班，其他人全员出动，与城东与城西警区的人一起穿便装抵达实验中学，顺利把传说中的孙坤以及他手底下的铁杆心腹给一锅端。

　　也是直到此时李东才终于知道，孙坤不只是跟外校老大们拜把子组成了【十三鹰】，在本校同样给他们这帮人起了个外号叫做【BB】组合。

　　啥意思？Bad Boy，坏男孩，坏小伙儿。

　　而且有人提议应该用Playboy，结果孙坤独断专行以这名字不好听给一票否决。

　　上午10多，各大学校十三鹰成员全部被拎了回来，有些是在学校办公室被带过来的，有些是正在厕所旁边抽烟吹牛逼就被拎回来了。

　　与此同时，赖头子的大哥的大哥【王老七】也被拎回来了。

　　“啥玩意？还有这事儿？”

　　王老七一脸懵逼：“草，不是，李哥我不是骂你，我压根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我连赖头子是谁都不知道。”

　　李东不咸不淡说道：“那我提醒你一句，赖头子是跟你一个名叫【杨刚】的小老弟混的，杨刚都拿到好处了，你能没拿到？”

　　王老七当时就急眼了：“不是，李哥，这屎盆子我真不能接着，你说我都多大年纪了，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越混越回去了，去欺负学生？这事儿我真干不出来，传出去我以后还咋混呐？不让人给笑话死？你说杨刚我指定认识，跟我好几年了，但这个赖头子我见都没见过，我压根就不认识，也绝对没拿他们一分钱！绝对没有！”

　　李东微微摇头：“很遗憾，杨刚已经撂了，他确实拿了赖头子好处。”

　　就像李东之前猜测的那样，有钱了之后不只是孙坤在学校里邀买人心，赖头子这厮也没少拿钱去找靠山，比如杨刚。

　　王老七骂骂咧咧说道：“草，李哥，你说我捞偏门我认了，你说我是王八蛋都行，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杨刚那小兔崽子平时也在我老板那KTV看场，严格意义上他并不是跟我混的只是在KTV归我管，我要知道这小崽子背着我干这事儿，我早踹死他了，丢人现眼的玩意！”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啊！”

　　王老七急赤白脸说道：“李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没关系，那你尽管去查，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