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晖回帐见那黑袍人身形伟岸,绝非郡主,心里一急,连忙动问!只见那男子撩开黑色风帽,露出脸容,但见:国字脸膛,凤目长眉,瑶鼻阔口,生得周正。身形魁伟,气质高华。
谢晖一惊,见来人竟是锦悠帝萧明!谢晖只得单膝点地,连忙行礼:“微臣谢晖,参见吾皇!”
锦悠帝注目谢晖,盯了一瞬,悠悠道:“泠国朝里人人都说你叛了,可你是朕的义子,也就和亲子一样。真相如何,朕只听你说。”
“皇上…微臣…微臣到了此间,初时一刻也不忘记您给的使命。可如今…臣……”
“阿晖…”萧明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眼中露些失望脆弱的样儿,柔声软语道:“朕恩养你二十四年,自问尽了父子之道,你却一直与朕守着君臣之份,从没半分亲昵的样子。如今,你见朕失势,也学着别人的样,改投他人,作人家臣子,抛撇父皇?”
谢晖凤目含情带泪,膝行几步,诚心实意道:“小臣不敢!不过小臣万死,敢求吾皇息兵议和,给百姓留条出路吧!”
“萧晖!你是怎么了?!你可知地盘是兵家最关键的命脉,人家逼到门口,我岂能坐以待毙?看来…传言不虚…你不念廿四年恩情,当真……”
“不!小臣这些时日,从未变初心!小臣,已是真心厌恶开战,打来打去之下,没一个百姓是安乐的,天下,有谁会真心支持一个穷兵黩武之人呢?”
“穷兵黩武之人,并非是朕!咱们大泠,原是正统。那炽国开国的花先,原只是我朝一个权臣,那炽国本来就是叛臣之国…阿晖!扶助咱们泠国才是忠臣孝子啊……晖儿…现如今,是花远先来招惹我国的……”萧明目中泪意涌动,扯住了跪着的谢晖,将他揪了起来,盯死了他咬牙说道:“当初你领命而来的时候,何等坚决,如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父…父皇饶恕儿臣吧!儿臣实在不能再任此事…儿臣任务已败,心甘情愿在父皇驾前领死,绝无二话!”谢晖痛心疾首,泪下如雨,已全然没了英雄气,说话间一条腿又跪落下来,他扬起脸,那泪却一行行滚落下来:“末将爱上敌国花氏女,如若今日蒙皇上放臣活命,我必将取得郡马之位,与她永世在一处。父皇…不是儿臣忘恩负义…儿臣爱花郡主出于真心,儿臣现在…哪一国都不想呆…儿臣……”
萧明望见谢晖高高扬起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手重重一巴掌打了上来,五条指印在他清俊白晰的脸上分外鲜明:“朕怎么也没料到,你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混帐……你…你真是叫朕寒心已极啊!萧晖啊萧晖…二十四年呐…你对朕往日的孝顺难道全是假的…你对朕的忠心,难道不如那霍相身边断了臂的林啸?朕这个义父,自你降生起,冒天下之大不韪接收了你,为你费尽心机步步栽培,到头来不如那相识还没几个月的一个敌国女子?!”
“自你走了以后,那权相霍品正与朕逐渐貌合神离。起初,朕自行称病,原指望躲去恶名,避免矛盾,那霍相也事事禀知于朕。后来,朕为了笼络霍相,选了皇侄女金罗郡主萧玉桃下嫁给霍相。谁知侄女对朕不忠,那霍相勾结玉桃的父亲——朕的表弟汝扬王,在朝堂飞扬跋扈,竟暗地将朕幽禁在怀昔宫,将前番用你为间的过失,竟都推在淳于爱妃身上,在朕面前把她害死了!可怜淳于氏与此事毫无关系,她进宫的时候,你早就被派出去了呀!姓霍的!他是知道朕喜欢她,才故意杀她吓唬于朕呐!!霍品正在外装尽了忠臣的样儿,却将朕关在怀昔宫,万事由他们翁婿自己做主!幸亏他手下有个侍卫林啸,因与你交战负伤被贬到了朕的怀昔宫。此人暗会于朕,将你的建议连夜对朕密告。有了他的话,朕对你的忠心依旧深信不移!忠义的林啸冒着灭族之祸,联络旧部把朕劫出了怀昔宫,可没等到地方,走漏了消息,害了林将军和旧部大多捐身而死!朕亦不惜动用了暗子薛姑娘才得以在此会你,谁知…结果竟会如此…朕对你这小贼说这些有什么用?!唉!这是天要灭朕呐……”
“皇上…儿臣知道…儿对不起你!可儿在大泠的朝堂里,真的看不见什么希望!儿臣作为您的义子,事到如今,能为您做的,只有将您送到神骏关——那里现在是由刘炎将军和儿臣老师之一的景修德将军把守,必定对吾皇忠心不二!您由二位将军保护,我可放心。至于儿臣…皇上…不,父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儿臣心念已废,虽死不想再做谍者!愿父皇另寻高士接替于臣,儿臣虽不为谍,亦绝不做欺主害国之事!父皇…您就宽赦于我吧……”
“你愿保我去神骏关?阿晖…傻孩子…你若保了吾国,多少美人不可得呀…你…唉!”
谢晖含情望了黑袍的萧明一眼,萧明他做了多少年专断帝王,今日却这般落魄,瘦影孤伶,犹如雨落叶枯,全无王气。在萧明眼里的谢晖却完全不一样:绮年华貌,更添了不尽神采,眼角眉梢,透露出难掩春光。态比三春章台柳,意如孟夏金谷花。眼波流转,并无丝毫悔叛逆,俊脸带愧,只怕辜负红颜意。
萧明心里深叹道:“此儿为儿女情所误矣!”
当着锦悠帝说出心曲,谢晖心里反而释然,一瞬将生死之事放在一边,坦然道:“父皇…请。儿臣愿单人独骑,一人一剑,夜过北营,将您送上神骏关,以保父皇周全!”
正是:自古情义难两全,赤子带剑夜过关。神骏关前初对剑,险叫鸳鸯分两边。
那谢晖换下参军的米白销金春袍,内穿郡主所赠青灰旧袍,系了护心镜,外罩嫩蓝书生软袍,坐骑胭脂马,腰佩青霜剑,改作旧日书生装扮,带同黑衣的萧明,夜出军帐,偷过“敌方”关隘。那薛妍却依萧明的安排,早回郡主宝帐去了。谁知这一场安排,两国双方各有所谋,谢晖连夜带了萧明,动用郡主宝剑为凭,说动各处隘口炽军放行,无波无澜来到神骏关前,叫关已毕,却是一位将军立在关城上答话。
那人生得:五短身材,偏含刚硬气质,貌不甚扬,却有精明慧根。一双锐目蓄精光,两道细眉挑入鬓,细鼻阔口,广额短颏,外生就宽脸鹰眼,内自有锦绣肝肠,发间儒巾仍贯顶,身上白衣是旧衫。手中铁骨削筋扇,腰缠灵蛇噬魂鞭。白衣文士时时有,似君难得几回见。
谢晖认得此人,正是六年前在军中拜的一个学兵法的师父,名唤景修德,现任泠国主将刘炎麾下先锋!景将军一见谢晖,不提当年师徒之情,开言问道:“萧将军!我闻你入仕炽国,甘心充当贼将花远的家将,不想,只在今日,你我便在此以仇家相见!但不知你此番单骑夜来,是何用意啊?”
谢晖急切道:“师父!徒儿此来,无意与师父相争。请师父打开关门,接纳贵人!”
景将军冷笑数声道:“小子,想你十八岁考中进士,又中状元,本应前程似锦却做了叛贼!如今泠国之内,谁不知道?还要在此与我攀交情,实在厚颜无耻!不看我曾经教授你三略六韬,今日定要乱箭齐发,送你归西!”
“师父息怒,您且细看,这位是谁?”谢晖让开骏马,景修德见了萧明不觉大惊:“小贼!你如何挟持了我主陛下?”
“非也!陛下被奸相霍品正及汝扬王所制,淳于娘娘亦被贼人枉害。陛下在林啸将军帮助下逃到我处,我因信任刘炎老将军与师父您的忠义,故将陛下护送到神骏关下,还请师父速开关门!”
景修德闻言,轻笑一声,向左右低喝道:“如此看来,我的好徒儿萧晖将军,仍是我国的忠臣了?好…好…老夫毕竟没有收错徒儿,造成终天之恨呀!哼!前后左右,四路偏将听着,刘元帅有令:命尔等冲出关口抢下陛下,见了萧晖小贼,不必留手,要死无生!”
萧明闻言,高声对着城上喊道:“景将军!旁的先不论,你快救朕!你若救下朕,保管你与刘元帅可以位列公卿,朕决不相负!至于萧晖,小贼自有报应,不劳将军的手下动手了!听朕言语,放他回去罢了!”
景将军道:“陛下勿惊!臣与刘元帅,定会保护陛下周全!四路偏将军听着,各带所部,抢下圣上,诛杀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