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汀笙(2)
这几日蕴一直陪着玉歌吃饭散步闲聊,玉歌的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只是总是没什么精神,病恹恹的,蕴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玉歌能慢慢好起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过去的事她也不敢提,二人的关系总是隔着一层隔阂,打不破,很尴尬。
舒绍在卓相大寿的前一天告知蕴,蕴点头知晓出了宫。
她去见了在王府做工的花女,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在太阳底下干活脸色十分苍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蕴一人出现在门口时管事嬷嬷看到了她,她是第一次来王府,府中的下人似乎都认得她:“蕴大人。”
蕴道:“你忙你的吧,那个侍女,我带走一会儿。”
她指的就是那名花女。
蕴把花女带去郊野,西郊僻静,荒无人烟还有些小丘,半丘上有一座凉亭,爬了一会儿山,蕴就进亭子坐下歇会儿,花女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低眉顺眼,却可见眼中的漠然。
“叫什么名字?”蕴道。
她正要说话,蕴又添了一句:“我说的是你的本名。“
于是她转了口,道:“影。”
蕴道:“你几岁进的风尘?”
这句话其实等同于戳伤疤,可是影却毫无波澜,平静无比地回答:“十一岁。”
她回答得很快,又很果断。
“记得挺清楚。”
影敛下眼帘:“印象深刻。”
蕴的话又如针刺一般:“那还记得接过多少客人吗?”
影的面上仍然是毫无波澜,可是她的手指却微微蜷缩,出卖了她此刻的内心:“九百多吧,记不太清了。”
“真的记不清了吗?”
影不自觉地掐了掐手指:“九百七十三。”
“我以为,你真的已经麻木了。”
影似乎回想到了当初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玉歌你知道多少?”
影道:“不是很清楚,不过基本每天都能听见她被打的哭喊声。”她冷笑,“很蠢。”
听见她诋毁玉歌,蕴却没有出声怪罪反而道:“为什么?”
“因为她只会哭,不会反抗,又不顺从,从来都是又被打得伤痕累累又逃不过最后接客的结果,这种事发生了一两没什么,可是却在她的身上一直发生。听说她原本是千金小姐,经受这么多却还学不会长大。,难道不是很蠢?”
“那是谁给她上药呢?”蕴不咸不淡地道。
影却沉默了。
蕴也没有继续深问,转而问了其他:“进红艳楼前你在做什么,你的父母呢?怎么进去的?”
这个问题让影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没有父母。”
“孤儿?”
她没有说话,就连蕴的后一个问题她也没有回答。
蕴也不追问:“那你会什么?”她想了想又问,“或者说,你有没有想学会的东西?”
影好像被问到了,显然有些迷惘,和最初那副冷漠的厌世模样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她逃不出去那个地方,只能顺从,没有未来,或许某一天得了病,就会被随意遗弃在街头或是乱葬岗,或是其他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地方,没有想过有一日能够逃离那个地方,可是逃出来了又怎样,十六岁的她现在什么都不会,是所有人都嫌弃的存在。
“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那就什么都去学。”
影蓦然抬头,蕴正看着她,她的眼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怒,有着成长过后的淡然,看尽世事的凛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很安心。
-
卓相是两朝元老,深受尊敬,他的大寿是圣上都要亲临的程度,更何况其他人,舒绍带着蕴去的时候已经门庭若市了,鞭炮声不断,人声鼎沸。
丞相府三字还是先帝钦赐,字迹苍劲有力,据说是先帝的手笔。
舒绍带了几名侍女带贺礼,连带着把蕴的那一份也一起带上了,所以蕴只带了影一个侍女。进入内庭,穿过人山人海,潮声耳语。
蕴抬眼就看见了青平。
今日他穿了青蓝色衣衫,袍袖有暗纹,低调而奢华,与红火之色格格不入,却如盖世亭松,眼含淡笑,礼数周全地迎着每一位进屋贺礼的贵宾。
蕴知道他出身不凡,却不知是这般的书香门第,高宫贵族。她一时情绪失落,舒绍轻拍了拍她的肩,与她一道走上前去。
青平行礼:“参见临珣王,殿下万安。”接着又看向蕴,颔首招呼,“蕴大人。”
蕴连忙回礼福身:“见过卓大人。”
青平道:“殿下请,蕴大人,这位姑娘,屋内请。”
蕴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身侧的影,影未拿东西,也不似侍女有规矩,所以青平并不知她的身份却仍是给足了尊重。
舒绍颔首,进屋祝寿。
蕴进去却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像是存了再看一眼青平的心思转头查看,却无人在看,青平也在与下一位客人寒暄,蕴只得转回头来,见卓相礼。
舒绍身份尊贵,坐在一侧与卓相闲聊,蕴也坐在下首,却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心思一直飘离到其他的地方,又不太敢正大光明地看,只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瞟一眼,喝茶时用余光再偷偷瞄一眼。
单是这样就足以让她兵荒马乱、不知所措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圣驾宣号声,所有人都走到门口迎接圣驾,跪下行礼。
宴开,王族重臣圣上在屋内用膳,蕴自觉要退居庭内,舒绍却抓着她坐于他的席位上,圣上位于首位,青平坐于卓相身后与蕴正对着,刚好蕴在一侧刚好可以瞥见一点身姿,心下不禁窃喜。
“笑什么?”冷不丁地舒绍忽然发问。
忽来的提问让蕴有些心虚:“没什么。”
见舒绍还在看她,心知没法敷衍过去,却还是只能敷衍一二:“这酒闻着很香。”
舒绍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蕴心道好险,舒绍又道:“好喝也不关你的事。”
蕴欲哭无泪:“我的伤已经好了……”
其实她的伤已经结痂了,除了痒没什么影响了,但舒绍却一直拘着她,明明洗尘宴上早就喝过了。
舒绍寸步不让蕴也只好妥协,不让喝酒那就吃呗。
酒过三巡,在座的吃的喝的都差不多了,聊天却一直没停过,蕴搭不上话,也不想搭话,不成想忽然被叫到,蕴忙抬头,一看是卓相:“臣早听闻蕴军师的事迹,一直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如今见到不禁感叹后生有望。”
蕴不知卓相为何忽然提到她,方才祝寿时分明只问了一二句,并无其他可聊。虽不明其用意但还是礼节性地谦虚一波:“卓相抬举下臣了,往日功绩均托了王爷之光。”
圣上笑道:“年纪轻轻,才华卓绝却谦虚知礼,是个人才。什么夸奖都是你应得的。”
卓相也道:“有此女才是我大诺之福啊,听闻蕴军师不仅博古通今还于气象学上造诣颇深。”
蕴道:“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
谁料卓相下一句直接将她震飞天外:“臣的孙儿于文学上尚可勉强,兵书也略通一二,但于气象学上却是门外学徒,孜孜不得其门路,你们年龄相近,想着若是得蕴军师为师,可能更好孙儿学习。因此臣想借此机会,向陛下,临珣王讨一个恩赐,不知可否。”
蕴一时间都忘了遮掩,直接看向了卓相身后的青平,正好与其对视,然而对方眼中却并无她眼里的震惊,平平静静的,让人心平气和。
卓相本就受人尊敬,此举又无不妥,圣上没有理由拒绝,舒绍亦只有欣然答应。
二人可以做主的没意见,卓相又礼节周全地询问蕴的想法,蕴还没缓过来,听见问话忙道:“能与卓公子切磋学习蕴自当欣喜,只是蕴才疏学浅实当不起公子师称。”
得此应允卓相偏头示意青平,青平起身,缓缓走到蕴的案前,躬身长揖,蕴忽然意识到他接下来将要所言什么,在他们的视角里,他们从未见过,从未通名,所以——
“小生姓卓,双字‘汀笙’,见老师安。”
——“不知姑娘闺名?”
——“萍水相逢,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青平,青平。
她还是知道了,五年沙场时间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其实,他不叫青平。
其实,他的名字,她从未曾知晓过,就像她的喜欢,从来都是一厢情愿,不为人知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