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汀笙(1)
夏日里的太阳晃眼睛,照得人眼睛睁不开,加上昨晚下了一场夜雨,积云都下了个干净,更没有什么是可以遮挡空日的了。蕴除了当初习武时偶尔晒过这样的太阳,其他非必须的时候都会被舒绍塞进屋内乘凉,蕴其实不怕这样的热,可是也会恼睁不开眼的苦,非战时也乐得躲在阴凉处。可是今天,在日头最毒的午时,在这样一个万里无云青朗日,舒绍没有说过一句劝阻她的话。
她就站在晴空之下,眼里除了漠视,还多了极易察觉的怒意。
昨日还热闹非凡的青楼今日冷清至极,嫖客路人都成了围观的看客,楼前是跪着的一排又一排的人,老鸨在首位,身后有小厮,有打手,还有数十名风尘女子。
钦官坐于首前,一旁官差代为念着这些人的条条罪状。
以老鸨为首的主犯行斩首之刑,其余包庇从犯,赐八十荆条之刑,监禁三年。
官差念完后请示钦官,钦官又起身呈给舒绍:“请王爷敬视决断。”
舒绍没接过来,看向了蕴,蕴微微偏头看向那张薄薄的罪状决断纸,闭了闭眼:“不用了。”
舒绍道:“马上午时了,准备吧。”
钦官得令,又回到座处,递了个眼色给行刑汉,行刑汉得到指示,提刀看时辰,备酒行刑。
不知是日头太毒了,还是不愿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在挥刀的那一刻还是不自觉地闭了眼,然后就听见重物参差落地的沉闷声。
腥味弥漫,燥热无比。
蕴咽了咽唾沫都有一种血腥味。
舒绍也没有看行刑时刻,而是一直看着蕴,看见她闭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她总是在他眼下,眼睁睁地看到她受伤——
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宽慰她,减轻一丝,一毫,她心里的负担。
忽然,蕴感到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拍,睁开眼是舒绍:“要回宫了吗?”
蕴闻言又看了看刑场,斩首已经完毕,但荆板之刑还未完结,但已经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于是点了点头:“走吧。”
舒绍走到马车一侧,准备扶蕴上去,蕴走过来却被一个正在受刑的花女吸引了目光,那女子衣衫褴褛,被荆条打得奄奄一息,荆条抽体之痛非常人能忍,其他花女甚至是小厮大汉都有不断呻吟哀嚎之声,只有那位花女与众不同,她一直咬着唇,面带隐忍,大颗大颗的汗珠淌下,却仍不失气节,倒有几分竹子的宁折不弯的意思了。
舒绍见蕴愣住,顺着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名花女,随后对蕴道:“走吧。”
蕴收回目光,上了马车回到了宫里。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玉歌的房内,玉歌刚刚喝完药,准备午睡,玉歌身体不好,医士来诊断后日日喝着补药,精神头也不太足,每日必要午睡,蕴就没有进去打扰她,转而在庭院中徘徊一会儿,院子里有一处秋千,是之前舒绍为了哄她开心修的,现在把玉歌安置在这里也是希望玉歌能开心一点。
蕴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婢女在服侍好玉歌睡下后合门出来,见到蕴正准备行礼时被蕴一招手就过来了:“奴婢参见大人。”
恍然听见这个称呼,蕴还有些不习惯:“玉歌今上午怎么样?”
婢女道:“回大人的话,齐小姐今日吃了半碗粥,喝了一碗汤,出来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坐了坐,午时也是半碗粥,喝完药后躺下睡了。”
吃了东西就好,愿意出来走走说明情况还行,蕴让婢女下去后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蕴不知道玉歌有没有睡着,但还是放轻了步子,轻轻坐在床沿,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玉歌的睡颜才轻声道:“玉歌,今日红艳楼外,老鸨和那群虐打你的人全部斩首了,其余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不知道杀多少人才能替你报仇,也不知道最大的祸首到底是谁。我只是在想,要怎样的代价才能换回原来的你,从前的那个你。其实我应该清楚,怎样都换不回来了,最该死的人是舒缘,若非他当年谋反,灭口齐家,也不会毁了你。可是他死了,最该死的人就应该是我了。”
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歌,清醒的玉歌,看看这张形销骨立的脸,记忆里的总是很模糊,大梦一场,她很想醒来,却清楚,怎样,都不会醒了。
因为,这不是噩梦,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她起身出去,玉歌眼角动了动,滑落两行,泪湿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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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厅之中舒绍在那儿喝茶,蕴坐下来,舒绍为其倒茶推过去:“齐小姐怎样了?”
蕴摇摇头:“有好转,但不知心灵创伤何时好转。”
舒绍敛了眸子,道:“等吧,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要太担心而忘了自己。”
蕴喝了口茶,低眉未语。
舒绍道:“过几日就是卓相的七十寿辰,届时我带你一同前去贺寿。”
“卓相?”
舒绍道:“卓相是两朝元老了,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我一直都非常敬佩卓老的为人。他的独子更是才学横溢,卓相虽是文官,但他的儿子却投身军营,立志报国,可惜在八年前随我征战乾胡时身陨,留下一子,也想从父志投军,却被卓相按下从文,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长相武功还有学识见解都非常宽阔独到。过几日你见了就知道了。”
蕴难得听他这般夸人,不由得笑了笑:“听你这般口吻语气我都知道这位卓公子是有多么卓尔不群,文采斐然了。”
舒绍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忽想起一事,正经道:“你方才看那女子我已经命人安置在宫外了,你若有闲情就去看看。”
蕴这才想起方才在红艳楼前见到那个女子,道:“好。”舒绍比她自己还懂自己,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那女子几眼,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有些凌乱,而舒绍却总能读懂她的想法,不用问就安排好了一切,“伤好后就送进王府做名侍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