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绍讲完背过身去倒茶，蕴听见他又叹息了一声，舒绍与玉歌素不相识，见惯世事却为玉歌经历叹息两次。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他止不住的叹息，为什么叹息声中惆怅不止，为什么……当初她拼尽全力将玉歌送出去，她以为外面是新生，是救赎，是希望，可是却是她，一手，一手把玉歌推入了那样的深渊，五年的不见天日的炼狱般生活。

　　五年。

　　她虽背后挨了一刀，却幸运地被平叛的舒绍救下，更是得他悉心照顾，耐心教导，带在身边功成名就。

　　凭什么呢？

　　蕴愣愣地走出门，看着满园夏绿花色，暖阳洒下，可是蕴却如坠寒冬冰窟。

　　多次自杀未遂，玉歌那么乐观阳光的人，到底要怎样的绝境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次又一次。

　　蕴靠在门边，看着玉歌在桌旁一点一点地吃东西，面无表情或者说，麻木。

　　像死一样的沉静麻木。

　　随侍一旁的侍女端着药奉给玉歌，那个药汁很浓稠，散着热气，一看就很苦，玉歌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接了过来，仰饮而尽，又轻轻地把空碗放回了托盘上。她明明记得玉歌最怕吃药，一点点苦味都不能接受。

　　蕴慢慢挪着步子走进去，示意侍女离开，门关上，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她挨着玉歌在旁边坐下，看着桌上的菜，有些不敢看玉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过来，陪着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她知道，玉歌需要的不是同情，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受尽屈辱，最不需要的就是带着可怜的目光。

　　沉默良久，蕴才道：“……那些人，会得到相应的处罚的。”

　　蕴迟疑了一下，把手覆在玉歌的手上，轻轻握了握，却依旧不敢看她，低头道：“对不起。”

　　玉歌没躲开，也没看蕴，没什么感情的话从她口中平淡地说出，像是在说一见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处都没人，到处都是声音，嘈杂不堪的，可是我怎么走都找不到救兵，只是一直躲着，怕遇见截杀的仇人。我好饿，好累，晕过去不知多久。被人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不见天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每天都有人给我送饭，就一顿，一个小口子里推进来，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很知足，至少不会饿死，在那个时候还可以看见光，证明我还活着。然后，某一天，我吃过饭后就昏睡了过去，醒来时，被绑在木架上，同样没有光，我隐约听到一个女子在门外吩咐人对我施以酷刑，我被拷打，鞭子，荆条，火烙，绞刑，水刑，数不清的，昏死过去，又被刺骨的水侥幸，不眠不休，没有止境。

　　“然后，有人给我上药，很痛，特别痛。我被那个女子卖给了一个老男人，满脸都是皱纹，笑起来堆满了整张脸，特别猥琐，就对着我，绑着我……侵犯我。”

　　蕴不忍地看向她，玉歌还是没转过头，满眼悲哀，亦是麻木，可是她被蕴握着的手在隐隐颤抖，可是她看上去还是很镇定，镇定得让人心惊。

　　“我反抗过很多次，可是得来的是更加频繁粗鲁的侵略，鲜血好多，好刺眼，好……疼。怀孕，流产，反复，鞭打，捆绑，侮辱。我假意顺从，想要活下去，逃出去，因为我的父母，还没有瞑目，因为我的朋友，生死未卜。”玉歌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恨意滔天，亦是当初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每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得到更重的虐打，渐渐的，我放弃了逃出去的念头，只想他什么时候能死！我想杀他，我偷偷研究，想办法，可是还没有成功，那个女子又来了，她甚至没有说话，我也看不清她的脸，她的人就传达了她的意思，我被卖给了下一个男人，玩腻了又是另一个男人。我就像牢中的鸟，永远都逃不出去，我有时看到镜子里的脸都在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我吗?我只有一条命，可是折磨的花样和人都是无穷无尽的。”

　　“阿蕴，”她突然转过头，蕴这才看到，玉歌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水，不断涌出，顺着干瘦的脸庞滑落，滴下。

　　她已经五年，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唤她了。

　　除了玉歌，没有人再这样叫她了。

　　“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割了自己，我只想解脱了。可是我还是没死，我想活下去，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可是我想死，她也不放过我。你知道吗？我已经不干净了，他们在我身上，我用尽所有的力气都推不开，荆条打在身上真的很疼。我的手上，背上，腿上，到处都是。”她一边急促得说，一边掀开身上的衣服，眼泪掉在蕴的手上，很烫。

　　“够了，够了玉歌。”蕴按住她的双手，看着她，“脏的是他们，是那些畜生，你没有错。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起的，我不该，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她都不敢想象当时玉歌到底有多害怕，有多绝望，如果她和她始终在一起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至少还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分担痛苦，可是她不在，还过得那么好，她还没有亲自找，最该杀的人是她自己。

　　她拥住玉歌，轻轻拍她的背，玉歌死死拽住蕴的衣裳，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蕴，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了。”

　　曾经的玉歌是漓都才女，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父母和睦，她曾是那么耀眼温和的存在。

　　她在她的记忆里，依旧是温婉小姐，说话温温柔柔，喜欢说点趣事打趣身边的人，喜欢玩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们是朋友，你叫我玉歌就可以了。”

　　“这么大的雨还冲出去，你做什么呢？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跑这么快作甚，还有没有一点姑娘样子？”

　　“可我都回来半日有余了，你现下才来，可见你的想念水分太足啦！”

　　“爹爹替我找了许多的书，我想着带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看”

　　“她是我的陪读，更是我齐玉歌的朋友”

　　“阿蕴，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嫁人。”

　　“我们还要住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睡觉。”

　　“一直一起。”

　　“不分开。”

　　可是现在的玉歌满目苍夷，骨瘦如柴。她对哭着对她说她的所有遭遇。

　　“你知道吗？我已经不干净了。”

　　“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

　　“荆条打在身上真的很疼。我的手上，背上，腿上，到处都是。”

　　我真的推不开，像囚笼里的鸟。

　　怎样都不由我自己，我真的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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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玉歌，她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