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收到林家遣人送来的请柬时,卫博冠不由得大吃一惊随后又轻叹了口气感到惋惜。
卫子羽拿着请柬疑惑地对卫博冠问:“阿耶,林尚书都被收押到御史台狱了,林郎君在这时还若无其事的操办林小娘子婚事不是顶风作案惹圣人不快吗?”
卫博冠摇头叹息道:“非也,这婚事应是圣人默许的,这样林小娘子便与林家所犯之罪无牵连了。”
卫子羽更不解,皱着眉头说:“圣人难道是念旧情?”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小声说:“阿耶,莫不是林家私铸铜币非表面那般,实则有何隐情?”
卫博冠严肃地对卫子羽说:“子羽,莫要妄言置评!朝堂上风谲云诡知道越多陷的越深,故卫家才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
卫子羽挠了挠头咧着嘴笑着说:“阿耶,今时不同往日。小锦如今成了逸王妃,万一有人想借卫家对付逸王。我们不早做防备万一如林家一般遭奸人算计。”
卫博冠抬手一巴掌拍在卫子羽后背上厉声对他说:“逸王可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我卫家只要做好自己便可。刚才同你说莫要妄言,林家之事圣人自有判断!岂论得到你一少年郎在这断言。”
卫子羽反手摸着后背嗷嗷叫痛,想到林家不由得担心地说:“圣人能放林尚书之女,那林郎君是不是也不会被林家牵连?”
卫博冠望着天空沉默半响,叹息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以太子谢雾睚眦必报之性定不会轻易放过,且林甫到底流的林家血若活着于圣人无疑是隐患。
卫子羽有些替林甫打抱不平气得说道:“京中谁不知林家瞧不上林郎君,接回后也没让他入族谱,要细说还不算林家人呢!林郎君如此光明磊落、乐善好施之人却要受这无妄之灾。”
卫博冠摸了摸卫子羽的头对他说:“阿耶知你和小锦都喜欢这林郎君。阿耶也甚是欣赏这郎君的品性。在生死存亡关头还临危不惧想方设法保护家中之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若沦为奴实在可惜!待林家论罪时我会尽我所能请求圣人从轻处置。”
卫子羽眼睛清澈,露出齐整白牙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若阿耶愿替林郎君说话,圣人定会买一个面子给卫家。这样林郎君应不会为奴流放了。他一会就去逸王府告诉小锦此事。
端妃偌大的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支蜡烛照亮了一小片,光显得非常暗淡。微光下端妃神情冰冷、脸色惨白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恐怖刺眼,笼罩着一层阴暗的氛围。
这般安静阴沉折磨得谢矜动弹不得,他将头磕着满脸血埋在地上,双手抓着端妃的裙摆痛哭。
“阿娘,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害了舅父。害了林家。可…可这一切非我之过,我无心之举。阿娘莫要这般怨恨眼神看我,我害怕我害怕……追根溯源不是阿娘和舅父逼得吗!我对阿耶位子不在意,也未想去争,也不想娶不爱之人,受尽非议。沦落至此都是你们逼迫所致,这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端妃面露凶光俯身扬起手一个耳光将谢矜抽倒在地。怒气冲冲指着他哽咽道:“你舅父为护你认下所有罪责!林家竟因你这没良心的废物没了,你竟敢在这推诿……还敢说怨不得你!我和你舅父千叮万嘱于你不可轻举妄动……你可曾听进去一句!!!你还敢说怨不得你!”
“我……我也不想如此……”谢矜趴在地上低声抽泣着。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早知你如此不堪,就不该拼了命生下你!”端妃见其一副恨其不争,不知悔改的哀怨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
谢矜又被气头上的端妃抓起来打了几个耳光摔倒地上。他捂着耳朵将头卷缩起来,鼻青脸肿流泪混着血粘到衣袍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阿娘…我是错了,可阿娘就没错吗?舅父本无意站队,若非阿娘…阿娘又何等自私!明知我不愿…明知我如此平庸却非要与皇后太子相争!!不然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端妃怔了怔错愕的往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流着泪迷茫着注视着谢矜。
谢矜满嘴鲜血大笑起来对端妃咆哮着说:“为了我?生在帝王家于我只有束缚害怕与无奈,若有选择我只愿做个普通人。”
如今阿耶放弃了他,阿娘憎恨他。林家也没了,他再难成气候了。对太子也构不成威胁了不必再担惊受怕。可他已失去了一切了,再也没有人会同他说不用与任何人相比了…
林家前厅林伯正送走柳家人,表面看似比往日还更加热闹。待柳家人走后府中人顿时沉重起来。林甫为操办婚事这几日与大理寺告了假,因林伯将府中外姓婢子都遣散了,林博初的俩个妾室闻风大哭大闹被关屋中了。余下便没几人了实在忙不过来。
林甫看向一旁的林清林石若有所思地对林伯说:“阿清嫁于柳家可带上云慧与林石一块过去。府中其他人与老宅族里人便只能同林家共患难了。”
“阿兄。”林清垂着头低声道。
林甫对林清安慰道:“别担心,柳郎君是仁人君子,容貌端正。日后如遇刁难云慧与林石会帮你的。”心中盘算道帮林博初保住了林清就当他报答这十二载养育之恩了。云慧与林石便算是附赠给林家的。
林伯神色悲伤望着林甫对他问道:“我跟着阿郎一晃大半生过去了不悔。可你…若你还在潞州这十余载来便不必受难,也不会卷入是非中。我…不知当年同阿郎提议将你接回府中于你是否正确?”
他想到当年因林博初接连遭受阿弟林江鸿一家四口游船溺毙,后年仅十六岁长子林郎月又意外身亡。担心林博初一人支撑不住,便提议将林江鸿年少时胡闹在外与风尘女子所出年仅九岁的私生子林甫接回。十余载来他一直心有愧疚,若林甫当年未被接回定然同寻常人家一般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
林甫抬头看着林伯笑道:“于我不悔。林伯不必担心,我非蠢笨之人自有办法自保。”
林伯欣慰的看着林甫微微点头。
林石拧着眉头沉默片刻伸手拦着林甫面前:“我哪也不去。郎君在哪我就在哪。”
林甫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林石,你按我所言随阿清去柳家。不然到时我在京中,你却被流放了。我可是不会因你在哪我便在哪。”
林石略带怀疑的对林甫问:“可郎君要如何…?”
林甫拍了拍肩膀林石正色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给逸王府的请柬还没有送出去,你便同我一起去吧。”
逸王府院中阿碧在亭外回廊处帮卫家兄妹把风,凉亭里卫子羽附耳听完卫小锦说那被证实不得了的事情。不由震惊的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来。
卫小锦笑盈盈地说:“阿兄,吓了一跳吧,我反应过来时表情估计和你一模一样呢。”
卫子羽面露质疑的看着卫小锦小声说:“你莫不是理解错了吧!逸王这般翩翩琢玉郎怎么会?虽林郎君面容俊美但…逸王应该不会吧……”
卫小锦不满地嘟囔着说:“阿兄,你竟不信我。我只跟你一人说了,你可莫要告于旁人。”
卫子羽面色古怪地对卫小锦说:“我定不会告于他人。可逸王已有心悦之人却娶了你,如此你岂不是守活寡吗?”
卫小锦拧着眉头想了想说:“反正我也不喜夫君,等我遇到喜欢的人再和离就成。”
卫子羽打量着卫小锦也沉思片刻后说道:“也行,看你比在家时还胖了不少想必逸王府应待你不错。”
卫小锦点了点头又瘪嘴说:“我每天吃可多了…对了阿兄,因沈娘子逝世,阿南近来一直萎靡不振。昨日我去寻他玩他也不似往日开心了。你说有何法子才能让阿南振作起来?”
卫子羽叹了叹气说:“久之万事无痕。时间会漫漫抚平伤痛。”话虽这么说,可若是他失去了亲人大概会和沈灏南一样痛苦。
突然,一阵弦音缓缓而起,曲调优美动听,节拍变换莫测,乐曲逐渐变得高亢激昂,声势浩大。
卫子羽和卫小锦正疑惑寻声,一婢女越过阿碧走至俩人旁边双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拇指上翘行礼。
“王妃,卫小郎君,厅堂庭院正搭台观戏。恰逢林郎君到此拜访,逸王请王妃,卫小郎君一并去观戏。”婢女说道。
厅堂庭院,戏台位于庭院中。戏台相对独立,不与其它建筑相连。观席设有一长方形桌案。谢羡坐于桌案主位,卫小锦卫子羽南轩与林甫林石左右相对而坐。
林甫端起茶啜饮一口,齿颊留香,温润经由舌尖直抵喉咙,苦涩中有甘甜回味无究。心中不禁感叹好茶。
《兰陵王》是一种假面歌舞戏,讲诉勇猛善战、温良敦厚的北齐将领兰陵王高长恭驻守边疆屡立战功。但因他长相非常漂亮秀丽,音容兼美。担心自己的外貌不够威武,为上阵杀敌时给敌人威慑感命人给他刻了一个凶狠丑恶的假面具。每当他打仗时就戴上面具。
露台上的舞者带着银制面具,面具面部表情凶恶,顶部装饰着猛兽。身着红袍,手执长剑、配合琵琶悲壮浑厚曲调。步法凝重沉稳有力,气势浩荡。怒目贲张,执剑直刺表现兰陵王的英勇无畏,气势不凡,突出战场上的壮烈场面。
谢羡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林甫琢磨其来意,见林甫正细品慢斟,不似往日粗口豪饮,神色淡然认真看着戏。他漫不经心地饮茶挪开视线转向正前方,余光正对上卫小锦卫子羽投来的俩道闪亮炙热的目光。差点被呛到强忍着不咳嗽镇定自若的看戏。
卫小锦卫子羽见被谢羡发现,默默低头收敛了视线,俩兄妹相视一眼咬着嘴唇强忍住笑意。那一秒卫小锦对卫子羽眼神道:你还怀疑我吗?卫子羽眼神回复道:不,不疑了。
接下来卫小锦卫子羽俩人各自饮着茶没再眼神交流怕忍不住笑出声失态。
戏临尾声,谢羡笑吟吟对林甫林石问:“不知行止与林石郎君观这戏如何?”
“甚好,多谢逸王。”林甫俩手抱拳行礼说道。
“多谢逸王。”林石也跟着行了抱拳礼神色冷淡道。
谢羡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若无其事的敲打着桌面上的请柬,对林甫说:“听闻柳郎君乃规行矩止之人,倒真令我好奇林郎君如何舌绽莲花打动柳郎君应下此婚事?”
林甫笑道:“非在下巧言善辩。林家与柳家本就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妹温柔娴静,柳郎君谦谦君子又有设身处地忧他人之心。实乃良配。故我提出后柳郎君便应了。”
谢羡付诸一笑。然后谢羡林甫俩人饮着茶并未言语,似暗中较劲谁更沉得住气。一时间气氛安静的诡异。
卫小锦东张西望的看了看,见如此安静一时嘴快脱口而出。
“林郎君,你可有、有喜欢之人?”
卫子羽悄咪咪地伸手拉卫小锦衣袖。心道明显现在气氛不对,小锦竟还在这胡乱说话。
莫非王妃有意???南轩与斜对面的林石面露疑惑的大眼瞪小眼。
谢羡心中顿时惴惴不安有点惊慌倒吸了口凉气,神色冷清没有一点笑容。口干舌燥的拿起玉杯喉结咕咚滚动起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林甫有点惊讶抬眼望向卫小锦答道:“未有。”
“小锦!莫要东捱西问。”卫子羽心中猜到小锦定又要口出狂言了,便对卫小锦道。
卫小锦不理会卫子羽暗示,她面露失望的追问林甫,说:“那林郎君是喜娘子还是更喜郎君?喜何样的?”
“咳…咳…咳咳……”谢羡听卫小锦此话,一时被茶水呛到失态,喉咙像被火烧了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方帕捂着嘴,目光深沉的瞥了一眼卫小锦。这般欲盖弥彰之问岂非将他心意摆置明面。
南轩卫子羽顿时身体紧绷面露担忧,不约而同地望着谢羡。林石也顺着两人目光望去不禁更加疑惑不解。
林甫对神色各异几人视若无睹,对卫小锦说道:“在下不喜郎君,至于何样…”他抬起手扶着额头,微眯着眼凝眉想了想,笑着望向卫小锦说:“那应喜活泼明媚的娘子。”
卫子羽闻言目光撇向卫小锦,再细细想到林甫说的活泼明媚。顿时后背绷直起来,汗流浃背。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他忽然甚为后悔今日来逸王府邸。
卫小锦倒并未想到这茬,她咽了咽口水灵机一动辩解道:“呃——因我有个侍女阿、阿碧特别仰慕林郎君。”
心中对阿碧道了声歉,只能先用你来挡一挡了。
“有劳阿碧娘子惦记,但在下前路荆棘并无娶亲之意。望王妃帮在下转达于阿碧娘子还请见谅。”林甫对卫小锦两手抱拳行礼。
卫小锦心虚的咧着嘴笑了笑。卫子羽见气氛如此尴尬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于是几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戳破,安静的各自喝茶。
南轩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眉头微皱地望向林甫:“林行止,你恐不单就为给七郎送请柬而来吧?”
林甫作揖道:“知我者南郎君是也,在下还在想如何开口,倒要多谢南郎君替在下解围。”随即看向谢羡卫小锦对两人说:“在下确实还有一不情之请。因林家现今情况府上女眷甚少,故柳家迎亲那日想请王妃来府上帮忙照拂一二。”
“林郎君不必客气,后日卯时我便带阿碧一块去,阿碧可会馆发了。保证让林小娘子漂漂亮亮的。”卫小锦咧着嘴笑起来。
卫子羽心中汗颜,小锦这是忘了刚刚才用阿碧做了挡箭牌吗……
林甫抱拳行礼恭敬笑道:“在下先谢过王妃。”随即与林石起身对谢羡几人告辞。“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南轩去吩咐下膳堂卫郎君有何忌口。”谢羡忽略南轩幽怨的目光也跟着起身同林甫走去。
“七郎…”南轩捂着额头望着谢羡,心中大嚷着七郎!!!让府中婢子送客不就行了。
他仰天长叹了声转头只见卫小锦卫子羽俩人挑着眉,眼神明亮一闪一闪的,嘴角还透着坏笑。看这二人兴奋好奇的眼神八成定是知晓了什么。
回廊上谢羡凤眼明澈浮现淡淡笑意,透彻的眸子闪着光,眼神变得温柔不受控制的跟随林甫。片刻间眼神闪过一丝痛楚,溢出些许无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左眼尾处那颗红色泪痣也透着忧伤。
“林行止……”谢羡欲言又止。他知林甫应是猜到了他在其中做推手,应想试探自己接下来是否还会出手。
“逸王有何事吗?”林甫道。
谢羡最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对林甫说:“行止,无论此事接下来如何我只作壁上观。”
林甫停住脚步泰然处之回答道:“多谢逸王坦诚相告,在下自知棋输一着甘拜下风。知逸王不会出手置在下于死地足矣。”否则他四面受敌定然在劫难逃了。
谢羡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林甫说道:“行止无需道谢,我并非对你手下留情只没必要多此一举,坐观成败便可。依谢雾之性又岂会容漏网之鱼存在。”
林甫淡然一笑道:“还未到终局,逸王焉知我不是那漏网之鱼?”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谢羡嘴角微微上扬道。
林甫两手抱拳行礼没再言语与林石一道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