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权一愣:“啥约定?”
温雪春把枕头竖起来,靠在上面,道:“我救你那晚你答应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那?你身份是什么?为何会功夫。”
“啊……”小权一脸无奈,道:“我的功夫是你娘教的,你也知道……她轻功好……至于我,我就是我啊……你……不认识我?”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
“叫人追杀了。”
温雪春无语:我难道看不出你被追杀了?
“白衣那个是什么人?”
“他?我不知道。”
温雪春耐着性子问:“那他怎么把你吓成那样?”
“啊……啊”小权显然有些慌,道:“我……说了你可保着我……”
“嗯?”温雪春看看他,道:“行。”
小权继续说下去:“他姓穆,叫什么我不清楚,一直称呼他穆公子,我九岁时候家乡闹瘟疫,一家六口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那时我的父母,兄弟和妹妹都停在家里无人管,我正急时遇见了那个穆公子,他说他愿意出钱帮我,但要我进京常驻,帮他打探武银的消息,我就答应了。”
小权一脸无奈:“结果进了京我总在皇宫四周转悠,有人起了疑心,就把我抓进宫了。”
温雪春想了想,问:“那你见他不至于那么害怕吧?”
“我心虚啊。”
“也是。”温雪春也不好再问,便说:“你快吃,吃完去购货。”
“好好。”
下午,温雪春换了粗布衣,轻纱蒙面,小权原姓杨,她便化名杨舒妤随小权出去。
此时街上车水马龙,二人穿过菜市,到了专卖粮食的店里,温雪春边挑面边摇头,道:“太粗了,不成。”
老板摇摇头,叹道:“这位姑娘,这年月百姓吃不起精粮食,所以这小店也不卖的。”
温雪春一阵恼,心想:这怎么一步一个坎儿。
“那老板知道何处买得到精粮吗?”
那老板道:“南门出城往西走,有一家店叫研粮轩,专给那些达官显贵宫廷王府提供精粮。”他打量打量温雪春,道:小姑娘,瞧你这装束,去不起那地方。”
“为何?”
“那地方东西贵得出奇。一两银子只能买五十斤精米,七十斤精面。”
“啊,多谢您了。”
小权以为温雪春就要走,温雪春却对老板说:“来五十斤末,五十斤面,三十斤糯米,二十斤黑米,二十斤黑芝麻,十斤白芝麻,十斤苏子,雇车送。”
老板麻利地记下,道:“算上运费,十三两。”
粮食运回店中,温雪春才发现无处安放,小权一笑,道:“我来。”
黄昏时分,他弄了一堆破木板木棍摊在院子里,温雪春问:“你能弄到新鲜一点的竹子吗?”
“你要干什么?”
“我听粮食店老板那话,觉得做太多点心卖不出去,做点心要用精米精面。这些粮食百姓们都吃不起,何况用它们做成点心。”
小权恍然大悟:“你要蒸馒头?”
温雪春轻轻点头。
“我去给你找找。”小权跑出铺子。
马上到夜禁的时间时,小权扛了七八根竹子回到店里。
晚风一吹,还是有些冷,温雪春本不怕冷,想起自己的病,便回裹了件棉衣,坐在院中剥竹皮,编蒸笼。
另一边小权又锯又钻,不一会一个板架便成型了,直到深夜,温雪春编上了最后一块竹皮,小权钉上了最后一块板子,才各自回屋休息。
次日早上,温雪春煮粥熬药,小权照样去棺材铺子雕花。
粥熟了,小权也回来了,还带了些木块回来,道:“这些是给你刻模子的。”
上午两人又买了些备品,诸如油盐糖料。中午小权依旧去雕花,温雪春做饭。
吃过饭,小权弄来一堆破木头和下等木料,在后院做柜台。
温雪春请了人改造厨房,增了个烤炉和一个灶,又加了个磨光面的石桌子,温雪春一边盯着这帮人干活,一边用蜡做糕点模型。
黄昏时分,厨房收拾完,小权正给柜台上漆,温雪春仍坐在一堆蜡烛间制模。定更,两个人合力把柜台抬到前厅,各去休息。
第三天,小权早上回来时带了块较好的木板,温雪春提字,一上午雕完了匾,下午,小权开始给温雪春雕木模,温雪春小心翼翼地写着菜谱。
第四日,两人跑遍京城,买到了一个手转的小石磨。
第五日,挂匾开张。店铺名曰“食乐斋”。首日开张,生意并没有想象的好,半天下来只来了一位客人。小权着急,温雪春灵机一动,对小权说:“让人们试尝如何?”
小权不解地问:“不亏吗?”
“看似亏,如果人们不知道们我的手艺怎么样。让他们尝了,知道我的手艺,客人自然就多了。”
“有道理啊。”
于是小权拣了十来个甜面馒头和几种小点心,在门口邀人试尝,温雪春在里边喊:一人只能尝一块!”
看见几个难民,小权恍然大悟。
温雪春手艺当真好,一下午不少客人品尝后进了店,买了不少。小权趁机送给他们一两块没尝过的小点心。
穷人也多,他们大多是来吃馒头的,一个妇女吃完馒头,怯怯地问:“这馒头卖多少钱?”
小权报了价,那些穷人更惊了,一个老头捋着胡子,道:“太好了,这比京里哪家都便宜,还比他们买的香!”
一旁一个孩子叫道:“还甜!”
店铺瞬间被围堵。
直到快夜禁时,人才散去,一些没买上的人更是要明早来买。
这一下午,温雪春忙得也是昏头转向,终于得空歇了歇,小权关了铺子门,笑着对温雪春说:“你今晚可闲不着了。”
“为什么?”
“有人定了两百个馒头,明早来取。”
“啊?!”
“怎么了?你做不了?”
“不是……面不够了。”
小权一拍脑门:“哎!我忘了!”
他拉着温雪春到粮店,一人扛了五十斤面赶回来。
夜禁已下,温雪春到后院弄了些小权做东西剩下的木屑,烧了一锅热水。小权在一旁不无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把馒头做得这么与众不同的?”
温雪春从木架上拿来糖和油桶:“马上你就知道了。”说罢在热水中加了不少糖,用长棒搅拌,然后加入两勺油,快搅几下,灭了火。
小权一笑:“原来是这样香出来的。”
温雪春嬉笑道:“不止这些呢。”说话间,舀了一碗米,在小磨上磨碎,在一个洗衣盆大小的盆子里倒上半盆面,再加上磨好的米粉,又磨了几颗栗子和两把白芝麻,大铲子拌匀,尽倒在磨光的桌面上。
她揭开一个棉布裹了好几层的盆,从里面揪出一块拳头大的面团,扔在那锅已经变温的水中,用手在水里撕开面团,待面团溶在水里,水变得有些浑浊黏稠。
温雪春又拿了长棒搅了几下,便拿起瓢,把那水舀来和面。和好的面被分成面团,码在桌上。温雪春准备好蒸锅后,又舀了些水,和了一小团面,又把那面团塞进用棉布裹着的盆里,随手揉几下,盖好。
小权在一旁问:“这是干什么的?”
温雪春神秘一笑:“这盆面尤为重要,若没有它,这些馍馍可都成面疙瘩了。”
小权一笑会意,温雪春把桌上的面团一个个扣起来,又提水、烧水、和面。
这些面和好后,她把案上的馒头一个个码在竹笼上,另起蒸锅,然后又继续捏刚才和好的面。
小权讪讪一笑:“我来帮你磨米吧。”
“不,帮我添柴。”
“好嘞!”
温雪春又烧上水,摇起磨。
待水烧好,他便开始把蒸笼上的馒头一层层端下来,搬到前厅摆好,回来立刻蒸上刚刚揉的馒头。
全部蒸上后,她又开始拌面,循环往复。
小权不断从后院搬来废弃竹木,厨房整夜烟火缭绕。
次日天明,小权接了定馒头的人,就去进货,温雪春暂时蒙面接客,做好的食物很快卖空,温雪春只好说明情况歇业。
巳时,小权带着三四辆车从后门卸货,温雪春收拾了一间空房做仓库,只堆得屋子自地面到房顶全是麻袋。
待都收拾停当,温雪春开工,小权趁此空闲到市场买了些菜预备中午吃。
借着一桌面和蒸笼,温雪春包了些包子,二人吃毕,剩下几个,顺手拿出去买了,于是这天晚上温雪春又包了好几锅包子。
小权怕她累坏,每隔三天停业一上午进货,也好让温雪春歇歇。
日复一日,影子短了,天长了,夜禁的时间也变晚了。柳梢泛起鹅黄,杏树、梨树也上了素妆。温雪春在后院种上几丛兰花、几棵海棠,窗外栽了几棵翠竹。小权又在窗棂上烫了花,小院陡然多了不少文雅之气。
百转灯辉似琉璃,月光婆娑清如水,烟花三月,星河渐低垂。
温雪春的病已无大碍,一天一天数,数到三月二十七。
这天食乐斋歇业一日,温雪春和小权上午进了不少货,堆满仓库,中午买来好肉好菜,温雪春做了一桌丰盛的佳肴,二人饱餐一顿,带上不少银子,去京郊游玩。
春意盎然,阳光格外明媚,照的人浑身暖融融的,小权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辰,还要麻烦你做菜。”
温雪春只一笑,摘下面罩,尽情地吸着满山草木花香。放眼一望,野芳初发,点缀着大片青碧;峰回路转,只见莺争暖树,燕啄春泥。山间小溪回清倒影,幽草生涧边,时有婉转鸟鸣。每一棵忽然挡在野路上的奇松、每一泓忽然涌出的清泉,都会使得温雪春惊叹……
天擦黑时,二人回城,在龙凤湖上租了条小船,要了些酒菜,把船夫打发走。
泛舟湖上,春风拂面,波光似乎并不很亮,灯红酒绿的咏秋楼似乎只是夜色中的一抹光影。
一阵风,不似秋风苍凉,更不似东风凛冽,温暖而又带着生机,只是那么一瞬间,满天飞雪,从御河旁飘来,飞进京城。
这是杨柳飞絮,如仲春飘雪,洒满湖面、洒满街道胡同、洒满皇宫。
温雪春喃喃道:“我娘曾说,我出生时,就是这样,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她低下头,望着一片片飞絮落在湖面上,湖面渐渐变白,像披了一层绒被。她饮一口酒,再看星空,飞絮还在落,落在她的头像、肩上……
“雪妹,醒醒。”
温雪春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你在船上睡了一宿,该回去了。”
“哦。”温雪春出了船舱发现船已靠岸,太阳还没升,天边泛着鱼肚白。再向远看,屋舍城墙也挂着飞絮,天地之间,上下一白,颇有梵净之感。
小权付了钱,取回押金,便和温雪春一起回了铺子。
老远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小权笑道:“真没想到生意这么兴隆,大清早就这么多人。”
温雪春点了点头,也忍不住笑了下。
二人走向人群,人群里有人喊:“掌柜回来了!”
温雪春懒得理他们,穿过人群,愣住了。小权直接“呀”了一声。
门前,躺着一个女子,头发蓬乱,面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胸口一片殷红。
小权颤声道:“快……快……我去报官……”
温雪春狠狠瞪他一眼,小权才意识到:温雪春还在被武银通缉。
正不知如何是好,温雪春提高音调:“算了,这年头,官府什么也不管,把她抬进去吧,怎么说也是条命。”
那群围观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权麻利地拆下门板,把那人抬进去。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小权挂上牌子:上午歇业。
后院,温雪春为那人检查伤势,见小权进来,便让他收拾间空房去。
她把了脉,脉象凌乱微弱,似乎受了内伤。
温雪春又小心地解开她的衣服,大骇:胸口一片黑紫血迹,凹凸不平,显然是断了好几根肋骨,其中有一根向上翘起,几乎要戳出来。
温雪春再搭脉,只觉脉象不定。看那外伤,多半是内力击了胸口,伤及心脉。
这时小权出来,她忙给那女子盖上衣服,与小权把她抬进空房里,打发小权出去。
她轻轻地给那人脱下沾满泥和血的衣衫,擦拭了一下身体,给她换上一件柔软干净的衣服,叫小权去找郎中,又烧了些热水,喂给那人喝。
起初,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温雪春用小勺舀水,轻轻倒入那女子嘴里,她竟咽了下去。
喝了半碗,还是没醒。温雪春给她擦了擦嘴,又掖了掖被子,就去淘米做饭。
郎中来时,温雪春还在厨房里忙活,直到小权把她叫出来,只听郎中讲:如果为那女子接骨再服上些药,至少还能活一年。
温雪春不由得问了一句:“伤及心脉了吧?”
郎中点了点头:“还有肺脉。”
“能治吗?”
“能治倒是能治……”郎中笑得有几分僵硬:“只是老朽不会。”
“谁会?”
“江湖上有些高手,会内功疗伤,兴许……能行。”郎中捋了捋山羊胡。
“那就……先接骨吧。”
当天下午,食乐斋依旧谢客,温雪春翻遍手里的武学典籍,终于找到了治疗这样内伤的办法。
接骨时那个女子好像醒了,可一直闭着眼,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温雪春又为她擦洗一下,便扣住她的手腕尝试给她疗伤。
她并非不知内力宝贵,但救人这些损失对她来说,在练功室泡半个月就能挽回。况且,学武不就是为了拯救苍生的嘛。
真气一入,温雪春便知这人是被一股很猛的内力硬击中胸口,没被当场击毙简直是万幸中的万幸。一一稳固心脉、肺脉后,她才发现那个女子正睁着眼看她。
温雪春一时间有些发傻,机械地问:“你是谁?”
那女子没做声,一双墨玉般明亮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温雪春。
“你是谁?家住何处啊?”温雪春又试探着问。
那女子动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口,“噫”了一声。
“不知道。”她语气有些冷。
“如何称呼?”
那人闭目不答,温雪春也不管她,蒙面挎篮去买东西。
傍晚,温雪春回家做饭,见小权拉回一大堆木料,有好的,更多的是边角余料。温雪春自知他去了棺材铺,小权却不知何时又溜了。
饭好的时候,他拉了一车柴草回来,尽堆在后院,温雪春这才问:“你干什么去了?”
“建个磨坊,明天大磨就来,我又雇了个短工干活,明天一早来。”
温雪春点了点头,没做声。
吃过晚饭,小权到后院去干活,温雪春揭开小锅,里面有两个碗,分别蒸着嫩豌豆和鲜白菜肉末。
她把蒸的软糯的豌豆捣碎,拌上糖和花瓣,配上煮的松软清香的米饭,端进屋,道:“吃饭。”
那女子眼睛一亮,想要坐起来,无奈胸口疼痛,借不上力。温雪春见此,笑吟吟地说:“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扶你。”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道:“陈云娘。”
温雪春浅笑道:“这就是了,报下名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陈云娘忽然目光犀利地看着温雪春:“我怎么了?”
“被人打了。肋骨断了四根,心脉、肺脉都受了大伤。”
“哦。”她不再做声,只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待他吃完,温雪春收拾了碗筷,又来到陈云娘房间,问:“你为什么被打?”
“不知道。”
“你有无家人?”
陈云娘一顿:“没有。”
“你伤好了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
温雪春有些无奈,沉吟片刻,问:“那你留在这干活如何?”
陈云娘又看了看温雪春,眼里充满了惊异:“什么?”
“我说你伤好之后留在这干活如何?”
陈云娘低头沉思了一会,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温雪春一笑:“真的。”
陈云娘认真地看着温雪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雪春又一笑:“要么你也没有别的去处,我正好还缺人手,你留在这,不是对你我都好?”
陈云娘终于笑了:“谢谢你。对了,还没问姐妹尊姓大名。”
“我叫……”温雪春一顿,想起自己的姓名绝对不能说出去:“我叫杨舒妤。”想了想,又问:“你多大?”
“十四。”
温雪春刚想回答“我也十四”,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过完生日,便说:“我十五,你往后叫我舒姐姐就好。”
“舒姐姐……”她浅笑着。
温雪春扶陈云娘躺下,踱进了院子。
棚子已搭得初步成型,小权正把那些破木料往墙缝里塞。
温雪春拿来锹,铲了不少碎木屑,又抱了点柴草,到厨房忙活。
她忙了一晚上,那些成品只堆得柜台和厨房都摆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