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春依旧笑道:“我这不好好的嘛,倒是你,偷摸跑到这隐居还瞎操心。”
小权白眼一翻:“你......说话都跟他有几分相似了。”
温雪春“噗呲”一笑:“我刚开始是想走的,可我受伤走不了,能我能走了,偏不想走了,在一起那么久,能没点相似之处嘛。”
“你们都亲近成什么样了。”小权手一甩,拂尘扔向温雪春。
温雪春嬉皮笑脸,一边躲开小权的袭击一边说:“没想到你想那么多。”
小权道:“他那种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是有很多张脸的。”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小权彻底无语。
温雪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你说也说不明白。罢了,换个话题:你怎么闲着没事跑这来出家了?”
“穆云峰安排的。”
“那好,我便不叨扰喽。”温雪春说完便转身向外走,身后传来小权的声音:“回来,你出不去。”
温雪春嗔道:“我又不路痴,怎么就出不去。”
小权道:“你能进来就已经够一说了,我这可是八卦大阵。”
温雪春笑道:“你说天道无常。”
小权冷笑一声,摆出天真的样子:“那你便算进,看能不能出去。”
温雪春笑道:“天道无常,你以为我出不去,万一我出去了呢——就像万一我进来了一样。”
小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我这大阵处处机关,你不怕便闯一闯。”
温雪春立即转过身,坐下,嬉笑:“那我便回来。”此时道观半掩的门开了,芙蓉走了进来。
小权指着琵琶,对温雪春说:“你再留首曲,要雄壮的。”
温雪春笑道:“那只怕毁了道长贵地的清净。”
“你想不想出去了?”小权习惯性地与温雪春打着嘴架。一抬头,目光却落在了芙蓉身上。
“这位是......”小权立即变得彬彬有礼。
“我师妹。”温雪春极不情愿地抱起琵琶,手一甩,“铮”一声,又一甩,又一甩......乐声越发急促,最后乱成一片。
小权一把夺过琵琶:“我听你的开头,气势雄壮,铮铮有力,怎么越往后越乱。《十面埋伏》都被你弹成淝水之战了。”
温雪春嬉笑:“不是淝水之战,是巨鹿之战——总还是有些联系的。”
小权一脸无奈:“常来,我教你。”
他叹了声,又道:“穆云峰不懂音律,却对琴瑟之音钟爱有加。”说罢起身,走到后院去了。
小权出来时牵了匹白马:“老马识途,它带你出去后会自己回来的。”
温雪春惊道:“原来它一直养在你这!”
小权无奈道:“本来就是这的,破城时被穆云峰征用了。”却见春雪与温雪春亲昵无比,讽道:“真不知它怎么想的,与你这样亲。”
温雪春得意一笑:“告辞,明日见。”说罢便与芙蓉下山,回了食乐斋。
次日早晨,京中忽然热闹了许多,茶馆酒肆的人也议论得热闹。
温雪春好奇,便凑上去听几个酒客闲聊,竟是穆云峰凭骑兵渔船打破淮南第一大将、田氏临江王田保的千帆阵,一口气打到岭南才罢休。
这还不止,又娶了江南巨贾柳氏长女柳妘。英雄美人,真是天地绝配。
现在他奉旨班师,一路被无数女子如堵而观,若是能被他撇上一眼,那可是无尽的光荣,这女子出嫁定是不愁了......
温雪春再听了,转身跑回食乐斋,一整天一言不发。
芙蓉察觉到温雪春不对劲,却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沉默。
次日天明,食乐斋的门被扣响。
温雪春开了门,门口之人竟是马临风,后面跟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手里还碰着个坛子。
温雪春笑着迎道:“呦,你们二位来啦。可是头一次看见你们二位在一起呢。”
马临风一笑:“实不相瞒,我们二人乃是兄弟,在一起不过分啦。”
温雪春眼珠一转:“那这位,定是叫‘玉树’。”
大汉憨憨一笑:“温姑娘聪明啊,在家确实叫‘玉树’。”
温雪春不由暗笑:这对兄弟的名字怎么如此可笑。马临风算不上美男但也不是丑鬼,这可马玉树......真玉树。
说话间二人已被迎到后院,马玉树放下坛子,马临风道:“这次来呢,奉穆兄之命给温姑娘带件礼物......十日之后,穆公子便回京了。”
“姑娘若是无事,我二人便不叨扰了。”说罢转身欲走,却被温雪春叫住。
马临风回过头,把穆云峰交给他解决温雪春缠人的话默念里一遍,却听温雪春问:“那晚偷袭的,是辽东的旧部吗?”
马临风一时语塞,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低声道:“不清楚,多半是大公子的人。穆兄立功太大,不少人坐不住了。”
温雪春点点头:“那恕不远送。”
马临风走出食乐斋,揉了揉脑门,低声道:“真是奇了,穆兄那样的人,竟猜不透这样一个女子的心思了。”
次日,京中又是热闹非凡,温雪春大清早就被吵醒了。
听人说昨日有七彩祥云在空中飘动,最后笼罩在了京郊玉龙山山顶。
玉龙山可是皇权的象征。昨日下午,便有人上奏本请皇帝让贤穆忠君。
当晚,穆忠军深夜上书表明忠心,绝不敢谋求皇位。
温雪春只是冷笑。是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她可没看到什么七彩祥云,更不要说彩云之峰了。
温雪春这样魂不守舍地过了八天,便歇业一日,做起那套华丽的“七十二牡丹”。
次日,来了个管家装束的人,身后带了七八个仆役,拿着单子,取走了那华贵的“七十二牡丹”。
街上异常肃静,没什么客人。温雪春便溜出去打听原因,才知是穆云峰今日回京,要风风光光地穿过街市进入皇宫。
温雪春只无奈笑笑,回了食乐斋。
她边走边想:穆云峰这个不是人的,骗了我这么久。以后就跟他绝交吧......但小权一定会嘲笑我的......嘲笑就嘲笑吧......起码我还有人宠过是不是......
至于......他亲那一下,就当是被狗咬了。
想到这,她释然了不少。
反正也没什么食客,温雪春便自己弄了点下酒菜喝酒。
不一会,仅剩半坛的白酒喝没了——温雪春嫌白酒辣,常要兑果汁来喝。偏偏今年采花取果的季节她不在,只剩下一些作佐料用的花酿,价格很不合算,只能省着用了。
这时去外面看了一上午热闹的芙蓉回了来:“那个穆公子,真的好英俊呢,那叫......银盔素甲、白马长枪,好一个英姿飒爽。”
温雪春淡淡地笑笑,芙蓉坏笑道:“怎么,你......了?”
温雪春一下子跳起来,怒道:“我才没......”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反正今天没活,我去胧月观溜达溜达。”芙蓉说罢转身离去。
温雪春呆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只叹无酒,便进了厨房,抻了一把面,忽然瞄见那日马氏兄弟送来的坛子。
她大喜,便把那坛子搬到院中,启了封。
一股酸气重进鼻孔,温雪春顿觉不对,用手指沾了点坛中液体一舔。
明明是白醋!
温雪春大为恼火,一脚踹翻坛子。
却听墙头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呦,醋坛子翻啦?”
温雪春头也不抬,怒道:“今天不是你风光的好日子么?来我这小店作甚?”
穆云峰反倒关切地问:“你的伤好了吗?”
温雪春冷笑道:“穆公子好得都成亲同房了,我还不早好了?”话刚出口,便觉不妥,可难以收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穆云峰却没什么不高兴的,只笑道:“现在你这院子里的土都是酸的,你怎么办吧。”
“好办。”温雪春说罢跑进粮仓,出来时拿了个巴掌大的白布包,她把包里的粉末尽数倒在一个木桶里。
随后从厨房拿了个铜盆,放上水。
而后她又打了半桶水,把水倒在木桶中,迅速把铜盆扣在木桶上。
不一会,铜盆中的水竟开始冒白气。
温雪春把刚刚抻好的面条下进去,又麻利地切了青菜下锅,又加佐料。
一刻钟的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出了锅。
温雪春盛出面来,把木桶中的水泼在地上,拿来铁锹把泥土拌了拌,又浇上一些水。
“这就没事了。”
“生石灰吧?”穆云峰饶有趣味地问。
温雪春点点头,反而把面端给穆云峰:“突然不饿了。”
穆云峰一愣,笑道:“我刚刚已尝过你的手艺了。”
温雪春也一愣,随即一拍脑门:“那真是你哥?”
穆云峰笑而不语。
温雪春却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直让穆云峰有些发蒙:“你干什么?”
温雪春舒了口气:“有人冒充你你知道吗?”
“嗯?”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却已钉在温雪春身上。
温雪春把陈则铁的事情说了,当然,省略了匣子的细节。
穆云峰听后摸了摸耳朵,失笑道:“你还观察这些。”
他见温雪春有些不知所措,又笑道:“还是女孩子家。”看看温雪春,收了笑,正色道:“有件事找你办。”
温雪春还没等他说完便应道:“您那事情都太大,我区区一介小女子办不好。”
穆云峰叹了口气:“是皇上的事。”
温雪春随即挺直身子:“怎么?”
“请你去劝劝他。”穆云峰看着温雪春的表情:“那孩子就是不肯退位,父兄二人软硬兼施,这孩子却倔得很。”
温雪春凝视着他,半晌,语气凝重地说:“我可以劝,但你要保证他退位后......你们监视我是理解的,但不要杀害他。若你能保证,我愿意一试。”
穆云峰点点头:“我能保证。”半眯双眼,又道:“毕竟,这于我与他,都是好事。”
温雪春点头称是,换上一身像样的衣服,便随穆云峰去了。
一路车水马龙仿佛只是过眼云烟,引不起这两人的半分注意。
二人自掖门入宫,穿过御花园,进了皇帝的寝宫。
温雪春进了殿,便跪下来:“民女参见......”话没说完,岳无双已跑过来,扑在温雪春怀里:“姐姐!”
温雪春抬起头,见他比分别前高了近一头,脸上的童真却退去了很多,忧郁却比去年深了不少。
她抱紧岳无双,岳无双却抬起头,死盯着穆云峰:“你退下。”
穆云峰摇摇头。
温雪春却站起来,柔声道:“咱们不管他。”说罢,牵了岳无双向内殿走。
穆云峰也跟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
岳无双把温雪春拉到桌案前,非要她陪他并坐龙椅。
温雪春拒绝无效,只得陪岳无双坐下来。
抬起头,龙案上摆着几个奏本,岳无双拿过奏本塞给温雪春“姐姐,我已知道你来的目的。你不要劝了,我绝不会退位的。”
温雪春也不生气,淡淡地一笑:“为什么呢?”
岳无双深邃的眸子被忧郁填满,他低声道:“我不想成为亡国之君。祖宗百年的基业,毁于我一人之手,人们要怎么看我!”
温雪春没答,侧过头,见一侧坐榻上摆着棋盘:“那不如民女陪陛下对弈几局解解闷?”
岳无双犹豫了下,站起来与温雪春去了。
温雪春自持白子,仿佛不注意岳无双落子,兀自地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子被逼在棋盘一角,眼见就要输了。
岳无双掷了棋子:“姐姐,你没必要这样替我解闷。你的棋艺,我是知晓的。”
温雪春一笑:“对啊,正是如此。棋局未了,你怎么就妄定输赢呢?”
岳无双看着温雪春神秘的微笑,半信半疑地拿起棋子,放了下去。
温雪春的下一步令岳无双不解:她一子落下,填上了白子的眼。
岳无双大惊,满是疑惑地看着温雪春把一大把白子拣了下去。
可岳无双再下时节节败退:移下的白子使棋盘又有了空间,可以宽敞地博弈。
这次温雪春拉起战线,竟将黑子逼到棋盘一角,岳无双完败。
岳无双还在惊奇不解,温雪春拉住他的手,慈爱地看着他,柔声道:“看历史上那些被人唾骂的亡国之君,皆是宠信奸佞、不理国政、贪图享乐之人。”
“有些退位的君主,把皇位让给善于治国理政之人,给国家带来一片太平盛世,人们便要夸这位皇帝识大体,反而名留青史。”
“一个国家的灭亡,绝不是因为它的最后一个君王的昏庸。”
她看了看岳无双:“再说刚才的棋局,乍一看我已经毫无胜算,可放弃了看似很重要的东西后,反而赢了。”
她注意着岳无双的眼中闪烁出希望的光,冲刷着忧郁,心说有戏,便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继续说:“无双,这没什么耻辱的。”
“退位了,还百姓一个盛世。你也不必在这权力的海洋中浮沉——我知道你一定讨厌它,它让你不像一个孩子,让你做着连大人都难做的选择,让你承受大人都无法承受的负担。”
“随姐姐去,过安闲快乐的市井生活,不好吗?”
岳无双用力地点点头,眼中浮起了天真,清脆的声音应道:“好!”
温雪春站起身来,岳无双也站了起来,扯住她的衣襟:“姐姐,我以后可以去你那住吗?”
温雪春温笑:“当然可以。”
“可我不会做饭怎么办?”
“姐姐教你啊。”温雪春慈爱的表情让任何人都会错以为她是岳无双的母亲。
她抱了抱岳无双:“姐姐先走了,过几天来接你。”
“嗯!”
温雪春笑着出了殿,穆云峰也跟了出去。
他再看温雪春时,她脸上已全无笑意,眼中反而若有若无地带着忧郁。
穆云峰兀自笑了笑:“你是不是故意与他下棋,让我站着?”
温雪春白了他一眼:“我若不想些办法,他会听我说的么?这么小的孩子,揪着耳朵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穆云峰无奈地笑笑:“你未免把他想得太幼稚了。”
温雪春冷冷地回道:“成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未等穆云峰答话,她又悠悠地说:“不过啊,他这倔强的性格是随了他父亲喽。”
穆云峰一笑:“他的性子,不适合当皇帝,倒适合研究些学问。”说到这,二人出了掖门。
“你还有事吗?”温雪春问。
他摇了摇头,又道:“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要去逛逛。”
“我陪你也成。”他淡笑道。
“我要自己去!”
穆云峰笑而不语,依旧跟着她。
温雪春也甩不掉,只得由他跟着回了食乐斋。
到了店铺门口,穆云峰还不走:“你要我站了那么久,不补偿些什么?”
温雪春瞟了他一眼,进了厨房。
次日,皇帝下诏禅位穆忠君。
穆忠君三推三让,终究是受了。
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加号改元,祭天祭地。
其长子封太子,次子封辽东王,三子封燕王,两王暂居京城,待天下平定,再去就藩。
穆云峰白天忙得分身乏术,晚上却总要到食乐斋蹭饭。
温雪春撵不走他,也就每天多做一份,顺便听他讲讲朝廷中的事情。
他说本来要封他为辽东王,赶到千里之外,但他大哥怕日后他割据——明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谁都看得出,便以他功劳大为由把他封到了幽燕之地。
他又告诉温雪春,岳无双被奉为太上皇,现居无疆宫,要过些日子才能搬出来。
温雪春却在笑:板上钉钉的事,非要演这么一番,搞出一堆尧舜来,亏还是一帮大男人。
穆云峰却一本正经地教育她:“政治这东西,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知道结果,也要装作不知道演下去。”
“这样有人说我们不忠不义之时,至少,我们心安。”他竟把自己说笑了。
二人的谈天总是围绕着时局之事,温雪春不禁嘲笑:“穆忠君当上皇帝,可惜名字里还有‘忠君’二字。”
穆云峰一点她脑门:“这话只许跟我说。”
温雪春白眼一翻,心道:我又不傻。
这天下午,阴雨淋漓,街上无多少行人,芙蓉又跑去胧月观玩了。
温雪春一人把持着柜台,大半天没来一个客人,无聊的很。
她索性关了铺子,想溜进宫去看岳无双。
宫中的路,温雪春甚至比穆云峰熟。
她左转右转,溜到无疆宫外。
无疆宫本就是为太上皇、太后所设,是整座宫城中最大的宫殿,取“万寿无疆”之意。
其宫远离正殿,又有“退位之人不得干政”的意味。
御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流进宫中的水池。
宫中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颇有江南风貌。
温雪春从未进过这座宫殿,小心翼翼地溜进正殿,却没有人。
她蹑手蹑脚地到处寻找,路过一座假山时,隐约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叫道:“我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