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温雪春便又闭关学习。
不知不觉,冰雪消融又降落,树绿了又黄。
寒冬腊月,温雪春向林亦生拜别。
不知怎的,她喉间有些梗塞,有种要哭的感觉。
林亦生也不笑了,安慰道:“莫哭,世上离别很多。你要自己去闯荡。”
他沉吟了下,道:“为师临行前,最后教你一句话。”
他长嘘与口气,一字一板地说:“习兵法,知如何战,更知敌如何战。”
未等温雪春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笑道:“走吧,天下很大。”
温雪春又向他行礼,便骑上马,向西而去了。
她回味着林亦生的话,只觉得越回味越有味。
近两个月的时间,温雪春走走停停,鞭炮的残屑刚刚扫尽之时,她到了平遥。
她向人打听哪家是王氏,人们指向城外:“最大的院子,里面总传出口号声的。”
温雪春到了宅院前,叩了叩门,门开了,一个仆人样的人看温雪春衣着质朴,便不耐烦道:“你找谁?”
“你们这的主。”
那人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半晌,他出了来:“进。”
温雪春随他穿过演武场,一群人正喊着号子操练。
进了正厅,温雪春一愣:两个男子并肩坐在正位上,似兄弟一般亲近。
温雪春换上了笑脸:“哪位是......”
居左的男子站了起来,温雪春向他行礼,问:“姓王?”
“正是。”
温雪春看了看另一位在座的男人,主人一笑:“无妨,这是我的亲兄弟,刚从咸阳来的。”
温雪春一惊,随即笑道:“那太好了。”然后掏出兵符,道:“在下王清辞之女。”
那二人一惊,机械地掏出令牌,颤抖着手对上去。
三块令牌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
王氏兄弟颤声:“天啊,这是真的。”
三人收起兵符,温雪春问:“有此符在,小女可否调兵一用?”
平遥王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在下还是要问一句,阁下调兵,有何用意?”
温雪春犹豫了下:“我准备在保护秦晋百姓安全的前提下进攻川滇。”
“你想独霸一方?”对方惊问。
“不,我想天下早日统一。”
王氏二兄弟惊讶相视,咸阳王唏嘘道:“于氏和田氏还好说,这穆氏某了皇位,燕王又能征善战,怕是很难对付……”
温雪春笑道:“谁说我统一天下就要自己为帝了?”看着王氏兄弟惊讶的眼神,又道:“我打下西南,归顺穆氏,既可免秦晋干戈,又可使天下早日统一。”
王氏二兄弟又相视一下,互相点了点头,平遥王行礼道:“在下王深驰,见过温姑娘,日后愿带领手下兵卒,为您效命。”
“等一下!”温雪春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咸阳王笑了:“在这里,谁都知道王清辞之女叫温雪春。”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天下敢与燕王殿下论交情的女子,也只有您一人。”
他一抱拳:“在下王洵驰,日后愿带领手下兵卒,为您效命。”
“好!”温雪春不免有些激动,道:“那请二位先介绍介绍各自军队的情况吧。”
王深驰道:“刚刚你看到那些操练的人在军队里的军衔大多是千户百户,有几个优秀的总旗。”
“这些年,王家的精锐一直都没疏了训练,以开镖局为生。”
“但底下的小卒大多疏于训练——他们大多是农民,只有冬天才能来训练两三个月。”
“放在十来年前,应该有将近四万的士兵,但是这些年有些人搬了家,有些人家里有些事情,能招募来的也就三万人。”
王洵驰道:“秦地的军官也是如此,但小卒大多做了商人或牧民,打仗的话抽的开身。“
“他们往往是有闲工夫就来训练,功夫都不错,不能说以一当十,但比于信手下那帮虾兵蟹将肯定是强得多。”
“不过他们不擅长配合作战”
“秦地这边,我们有两万多士兵一定可以按时招募到,还有三四千人可能在外地经商什么的,就不好说了。”
温雪春点了点头,道:“好,我了解了。那么今天你们便着手把这些人找来,进行训练。千万不要声张,特别不要让于信那边知道。”
二人应下,温雪春便开始寻找屯兵之地。
她跑了很远,终于在秦岭山脚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剩下的几日,她便分批地把士卒带到那里驻扎。
待士兵都到齐,温雪春爬上山梁,居高临下,开始了第一次点兵。
王氏兄弟报上来的与之前估计的差不多,温雪春也就放心。至少,可以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温雪春气沉丹田,对着脚下黑压压的人,不急不缓的说:“我温雪春带兵,也是诸多名将带兵,第一条,就要严守军纪。”
她内力雄厚,在此说话脚下的人都能听清,根本不用人传话。
她一字一板,一条一条地说下去:
“冲锋时,怯懦不前的,斩!”
“残害他人假冒邀功的,斩!“
“滥杀无辜,斩!”
“强拆民房,强抢民物,强抢民女,斩!”
“不遵指挥,私改将令者,若造成损失,斩!”
“克扣粮饷,斩!”
“投降者,斩立决!”
“逃跑者,斩!”
“为敌方通风报信者,哼哼……”她冷笑了下:“恐怕斩了都不解气。”
底下不少人发笑,亦有议论之声。
温雪春清清嗓子,有眼尖的士兵立马停止了议论,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温雪春继续道:“训练时怕苦怕累,逃训者,打二十军棍。”
“包庇他人违反军纪者,打五十到七十军棍。”
“假冒生病不参战者,打六十军棍!”
“别以为我是一介女流下手就不利索!”
“违反军纪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决不轻饶!”
人群中再次传来唏嘘声。
温雪春恍若不闻,提高音调:“第二条。”
人群“刷”地安静下来。
“所有军官,不管是千户还是小旗,既然你们被封了军衔,说明你们有能力,也应该能够承担责任。”
“你们要管束好手下的军士,若是军士犯错,你们也要受到问责!”
“打仗时,你们要冲锋在前,退兵在后!”
“如果战斗中,你们的掌管,甚至是王将军,是我,落下马来,你们要救,救不了,就继续打!”
“主帅死了副帅顶,总旗死了小旗顶,总之,不许乱!”
“第三条,我知道各位都是良民,你们大多有家。”
“我温雪春在这里保证,所有的战争,只要你们遵纪作战,我不会让战火的一个火星烧到秦晋大地。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若有不幸阵亡或是伤残者,我定会按照军功和家境予以补偿。”
“你们就在前线安心作战。”
“最后,我要告诉各位,这一仗,不是我温雪春为了功名利禄打的,这是早晚要打的。”
“如果我领着你们打,我可以保证秦晋安全。”
“换成旁人,战火是否烧到秦晋与他们没有关系。”
“所以,为了秦晋的长久太平,诸位辛苦辛苦,咱们拿下川滇!”
“拿下川滇!拿下川滇!”军兵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温雪春心潮澎湃,几乎要热泪盈眶。
这天下,终于,有了她施展的舞台。
待人声渐小了,温雪春又说:“你们的情况,我也了解了。”
“这样:”
“晋军随我训练,练习战斗的基本功。”
“秦军随二位王将军训练,练习合作。”
“待你们弥补了短板,再到一起练习。”
“我花二十天补齐你们的短板,然后再花一个月练习。”
“之后我们就要出征了。”
“眼下天下大势转瞬即变,一定要抓紧时间。”
“各位克服一下,越早出征,战事结束就越早,各位回家团圆就越早。”
“只要各位认真训练,我们就能早早出师,早早班师,各位对此有没有信心?”
军士齐声高呼:“早早出师!早早班师!”
“好!”温雪春已激动得有些头脑发胀,自知今天不能再讲:“今天就到这里,各位回营休息休息,明早四更便会叫各位起床训练。”
“伙头兵,把握好时间,如果军兵们集合好准备吃饭,你们还没准备好,就要问责了!”
“散吧!”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温雪春爬下山梁,王洵驰笑道:“想不到温婉的温姑娘声音这么大。”
温雪春笑了笑,道:“这一阵子想做温婉姑娘是做不成了,先做几天女汉子。”三人大笑。温雪春道:“你们也快回去吧,天不早了。”二人称是,便也各自回营。
次日清晨,温雪春早早爬起来,到各营巡视一圈,恰到了吃饭时间。
她吃过饭,领着晋军,开始训练。
她演示招式,而后命令士兵自己练习。
伴随着响亮的口号声,温雪春一个个检查,耐心指导。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
忙碌总会让时间过得很快,当晚,温雪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房。
她脚很痛,让门军打了水,脱下鞋子。
脚上,满是水泡:鞋子不合脚。
温雪春叫来二王,问:“军中有鞋子不合脚的人吗?”
“大概会有,但不多。”王深驰答。
“大多数人都是从家里带来的鞋子。”他又补了一句。
温雪春点点头:“你们通知各营军兵,没有合脚鞋子的,明晚来我这登记。”
“得令。”二人行礼。
“就这些事,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二王退下。
因为没有药,温雪春不敢挑水疱,只好泡了一刻钟脚便睡下了。
次日,温雪春爬上山梁,继续指导训练。
当晚,来了七十余个军兵,温雪春让人给他们量好尺寸,而后派人到城中采买皮革、麻和药。
剩下的几天,温雪春一边带领军兵训练,一边为这些军兵每人做了三双合脚的鞋子。军士们感激涕零,纷纷发誓要誓死效忠。
另一边温雪春派出好几波人到附近的地区购买物资,军中有从商的人也帮忙联络购置马匹、粮草、衣物、钢铁、药材。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秦晋军队的能力也很正常了,完全达到了温雪春的预期目标。于是两支军队到了一起,又训练了十天,便开始了实战训练。
温雪春亲自带领他们翻山越岭,跨过河流泥潭,潜伏在密林中,黑夜劫营等。终于一个月后,温雪春下令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启程,而后她找来王氏兄弟,商量战略。
温雪春拿出地图,摊在桌面,道:“我们多半不能从秦晋这里南下。”
王深驰问:“是小风陵渡被拆了吗?我们从咸阳出兵,无需渡河。”
温雪春摇摇头,道:“我们这么些人,不管干什么,都要搞出动静,于信不可能不知。我们想要攻入于信的蜀地,还要爬过山岭。那时他们居高临下,很不好对付。折损也比较大。”
王氏兄弟同意,温雪春又道:“所以,我们不能让于信借助了地形的优势。他想居高临下,咱们就对他居高临下。”
王深驰一笑,道:“你就别卖关子啦,快点说说你的计划。”
温雪春点头,道:“这样,我们先到陈仓(今宝鸡),沿渭河到秦州(今天水),再向西北到金城(今兰州),而后沿黄河曲折行进一千四百里后向西南。”
“这就到了蜀地的边缘,可直击都江堰。”
“这招好是好,但是走的路太远,耗费军粮太多啊。”王洵驰提出质疑。
温雪春道:“我们缺的不是粮食,是兵。”
“如果使用邓艾入蜀的方法,这几万人是不够折腾的。”
“而走这条路,我们只要多带粮草,再在黄河上游那边的牧民那留下一些行商,经常用丝绸和瓷器跟他们换取食物,运送到前线就可以了。”
王氏兄弟同意,王洵驰道:“如此甚好,那明天便按照这个计划启程。”
“好!”温雪春一拍手,道:“今天就散了吧,二位想必也要准备准备。我也要准备准备哈。”
次日平明,大军浩浩荡荡地走出草长莺飞的秦岭山坳。
从咸阳到金城有一千三百里的路程,温雪春照顾着步卒,行了一个月才到黄河边。
接下来的路比较容易:虽然地势越来越险峻,但沿着河边的谷地走还是很轻松的。
但走到龙羊峡,情况就变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这里却同中原的二月一般冷,如果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可以看见远方高耸的雪山,山顶如刀子一般刺破苍天,皑皑白雪刺得人心生寒意。
这里的黄河也与平时所见的大有不同:河水流清澈凉爽,河边生长着稀疏的青草,青草间零星开着几朵不怕冷的野花。牛羊悠闲地穿梭在青草间。
山路崎岖,行军速度大大减慢,有些地方连骑兵都要下马缓行。
每每这时,王洵驰总会用秦地独特的嗓音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于是,古老而静谧的山谷中久久地回荡着这首先秦的战歌。
终于,过了两个月,大军离开黄河,在一片略有些稀疏的草原上向西南移动。
茫茫草原,温雪春手里拿着地图和罗盘,生怕走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