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时,天都亮了。
管家说刑部的黄大人来了,沈崇明未换衣裳,带着执剑去了书房。
黄大人正在书房里踱步,看见沈崇明立马迎了上来:“王爷,宫里出事了!”
“知道,才出来!”沈崇明落座:“徐太妃的事情,太后娘娘已交由李晟处理。李晟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这皇城内,怕是又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风。”
“徐太妃的事情?”黄大人一脸迷惑:“这徐太妃怎么了?据臣所知,自先皇薨逝后,徐太妃就幽宫不出,她能招惹上什么事儿?”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对皇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沈崇明示意执剑上茶:“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徐老将军忠心为国,三皇兄出事后,徐家为保太妃已自请解甲归田,但这朝中仍有被徐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太后重用李晟,李晟又是那种擅长无事生非的奸佞小人,你想个办法,尽量保住徐家的这些人。”
“王爷放心,臣会尽力,只是臣要与王爷说的,并非是徐太妃之事。”
“不是徐太妃?”沈崇明将刚刚端起的茶碗放下:“是北狄人?”
“是具婴尸,在宫外的暗河中发现,极有可能是从宫里流出来的。”黄大人压低声音:“是个男孩儿,生下来没几日。尸体泡在污水中,又被腐叶盖了几日,几乎看不出什么来。尚书大人不知该如何处置,让臣来问问王爷。”
“宫外的暗河?”沈崇明蹙眉:“仵作怎么说?”
“还未通知仵作。”黄大人犹豫着:“消息也给压了。”
所谓暗河,其实是宫里的排水沟。这排水沟分为明沟和暗渠两种。例如皇宫里的每一座房屋周围都有石水沟,这些石水沟被称为明沟。降雨时,从瓦檐滴落到地面的水大部分流入明沟,再几经辗转,经过“钱眼”流入暗沟,暗沟的设计更为复杂,埋在地下,纵横交错,干线与支线众多,贯穿各个房屋、宫殿,形成无懈可击的排水系统。
这些水会流向宫外,发现婴尸的地方刚好是宫里的排水口。
皇上年幼,尚未娶亲,这宫里头却冒出个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是谁的,都会在皇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案子报到衙门,衙门不敢接,呈到刑部,刑部拿不准主意,只能让黄大人偷偷来找沈崇明。
沈崇明略一迟疑,“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黄大人在心里算了下:“发现婴尸的,去现场探查的,包括尚书大人与我,共有六人。”
沈崇明问:“能否让那四人闭嘴?”
黄大人回:“发现婴尸的那个宫人已经打发出去了,十年内不会回京。两名差役也跟他们晓明了轻重厉害,倘若他们还在乎自己的性命,就一定不会在外头胡言乱语。”
沈崇明唤了执剑进来:“给宁国侯府递一张帖子,就说本王要见江姑娘。”
黄大人不解,问沈崇明:“为何要见江姑娘?”
“我们家王爷说的是周姑娘。”执剑在一旁小声道:“周姑娘原是姓江的。”
黄大人露出一个大悟的神情:“臣明白了,这侯府嫡女与臣在刑部见到的那位周姑娘是同一人。”
“黄大人真聪明,那您再猜猜,我家王爷为何要周姑娘过来。”执剑说着,迈出门去。
听执剑说在宫城外发现了婴尸,周予安未曾迟疑,换了件适合逛街的衣服,又让抱琴拿了件方便验尸的,带齐全套工具,随执剑上了马车。
等周予安下马车时,已换了利索的衣服。沈崇明与黄大人等在暗渠旁边,木板上放着一具婴儿的尸体。
周予安不是没见过婴儿尸体,但这样的还是头一次看见。婴儿的脐带还连在身上,证明抛弃他的那个人,打从生下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让她活。
除了一块儿从暗沟打捞上来的织锦裹布外,婴儿身上没有任何饰物。因为被污水浸泡,被覆叶掩盖,被鼠虫啃咬,尸身腐败严重,且尸表被严重破坏。
周予安戴上面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尸表。在她眼中,这似乎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鲜活的婴儿,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极其小心的,唯恐弄疼了他。
密密麻麻的蛆虫在尸体上蠕动着,鼻子被老鼠咬了,嘴巴被虫子啃了,青紫腐痕遍布全身,饶是周予安这种见惯了尸体的,也会觉得这孩子的生母极其残忍。
不想要可以不生,宫里有的是办法,何必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再丢弃。
她不敢想象,这么一个脆弱的小生命,是如何在那些暗不见天日的沟渠中度过他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时光的。
沈崇明站在木板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动怒了,跟周予安一样。
“孩子是足月出生的,生下来时是活的,曾被丢弃在诸如冷宫一类的地方。”周予安从孩子的口中挑出一些蛛网:“这些蛛网应该是在丢弃孩子时,被孩子不小心吞进去的。在他的手腕,脚腕以及腿的褶皱处,也发现了被水浸泡过的蛛网。皇宫里,只有那些废弃的宫殿里才有这样的东西,且婴儿啼哭时,不会引来旁人查看。”
“孩子可有疾病,亦或者面部,手脚有缺陷?”
“就目前来看,孩子生前是健康的。”周予安沉吟一瞬道:“手脚完整,面部没有明显缺陷,鼻子是被老鼠咬的,嘴巴是被虫子咬的。从撕咬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在孩子活着的时候。”
“若是宫女,不大可能将孩子养到足月。”黄大人分析着:“难不成是先皇的那些后妃?”
“都有可能。”周予安量了下孩子的身高:“孩子虽是足月生的,体型偏小,体重偏轻,他的母亲曾有意隐藏他的存在。”
“能看出死了多久吗?”沈崇明问:“事关后宫,查起来怕是不易,可不查,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周予安思虑了一会儿:“从腐烂的程度来看,至少死了三日以上。”
说罢,顺着沟渠往城墙里看了眼:“墙那边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