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看见独自站在月光里的小皇帝沈隽。
身高及肩的少年,眉宇间带着一丝清冷。他无视那张可怖的鬼脸,踱着步子走到黑影前,身子微倾,朗声道:“行刺太后,其罪当诛。”
“皇上要诛我?”黑影道:“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都行!”沈隽抬眉,表情与冷面的沈崇明有七八分相似:“怕不怕?”
“怕!当然怕!不管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都疼得很。”黑影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那张原本可怖的脸变得越发骇人:“皇上是诛我一个人,还是连我背后的人一起诛了。”
沈隽笑了,后退一步,示意黑影离去:“告诉九皇叔,宫里的事情不用他操心。母后这边我会负责,舅舅的事情交给他。不必看朕的脸面,公事公办就好。”
“抄家灭门也行?”黑影俯身:“知道了,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欲言又止,还有话问朕?”沈隽看着黑影的脸:“问吧?”
“皇上不怕我吗?”黑影咧着嘴笑,有两颗牙从嘴里掉出来:“我这张脸还是挺可怕的。”
“可怕吗?”沈隽反问,眼尾上挑:“朕不觉得,你又不是真的鬼怪。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人可怕。跟鬼怪比起来,那些包藏祸心的身边人才更加可怕。”
“不愧是皇上,您未来一定是明君。”
“朕若是明君,九皇叔就是教导朕成为明君的那个人。”沈崇明勾唇一笑:“你说是吧,九皇婶儿。”
“九皇婶儿?皇上您在说什么呢?”黑影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是从幽冥地府爬回来的沈青禾。”
“九皇婶儿真会开玩笑!莫说这世上没有鬼怪,就算有,她也不会出现在朕的面前。”沈隽打量着眼前的黑影:“倒不是朕有多厉害,而是冤有头,债有主,她若回来,定然找朕的母后。”
“找了呀!太后娘娘在里面躺着呢。”
“朕的意思是,她若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不必悬在这个节骨眼儿。”
“皇上没去过幽冥地府,不懂那边的规矩。人鬼殊途,这鬼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黑影说着眨了眨眼睛,眼珠子哗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怕露馅儿,黑影转身,将掉出来的假眼珠子塞了回去。“这幽冥地府跟我们这边是一样的,有君王,有大臣,有黑心肝的官员。我死的无声无息,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能从那边儿爬回来很不容易的。”
沈隽笑了:“九皇婶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朕也不勉强,总归还有想见的时候。沈青禾朕会去查,若能找到她的埋骨地,朕会给她风光大葬。”
“谢皇上!”黑影跃上宫墙,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沈隽步入小屋,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太后,命暗卫将其送回寝宫。今夜之事,不会再有旁人知道,他的母后,也只会将其当做噩梦一场。
点燃油灯,坐在母后躺过的那张床上,沈隽看向被木片订满的窗户。吉公公说过,母后出身浣衣局,因性子倔强时常被刁难,这小屋就是关押她的地方。初入宫廷时,母后还是豆蔻少女,她是如何在这样的小屋里渡过一夜又一夜的。
小屋里的夜晚,漫长的可怕,屋外是呼啸的风声,屋内是静坐不动的沈隽。他就那样在小屋里坐了一宿,直到天亮,才整了整衣衫,踏出小屋去上朝。
经历了一夜小雪的皇城银装素裹,细碎的雪花落在枝头,铺在地面,晶莹剔透。
长宁王府中,周予安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先伸出一只手臂,然后瞬间缩回去:“冷,夫君抱!”
身侧无人回应,床的另外一边是凉的。
反常,很反常,腿脚不便的王爷竟然天不亮就跑出去了。正疑惑着,青鸾进来了。
“奴婢伺候您穿衣。”
“冷!”周予安搓着胳膊:“这屋里的炭怎么熄了?是王府里穷得买不起炭了吗?”
青鸾还未回答,门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讨论着什么。周予安移到床边往外看了眼,隐约听见了女人的哀嚎。这哀嚎悲痛欲绝,像是遭遇了什么极为悲惨的事情。
“是柳婶儿,她的丈夫死了。”
“柳婶儿?柳婶儿是谁?她的丈夫又是谁?”
“柳婶儿和她丈夫都是王府里的佣人,柳婶儿是在后院里打杂的,她的丈夫是王府里负责采买碳火的。今日一早,柳婶儿发现她的丈夫死在碳房里。”
“难怪这屋里的炭火熄了。王爷呢?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吗?”
“天还没亮,崔侧妃就来找王爷,王爷怕她吵醒王妃,只能去处理。”青鸾为周予安梳妆:“柳婶儿那丈夫死得蹊跷,崔侧妃出现的时间更蹊跷,王爷怀疑此事与崔侧妃有关。”
“去查一下。”周予安挑了支最招摇的簪子:“王府戒备森严,外人很难潜入,柳婶儿丈夫的死的确可疑。”
“崔侧妃进府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那丫鬟死了,她身边应该没有人了。柳婶儿的丈夫是崔侧妃杀的?奴婢看她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崔婉莹是个聪明人,不会在王府里动手。就算动手,也不会拿一个在后院里打杂的仆人开刀。着重查一下柳婶儿的丈夫,他身上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还有,查一下崔侧妃入府之后,这个人的动向。”
“王妃放心,奴婢定会查清楚。”
“执剑呢?他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还有些外伤,在别苑休息,王妃要见他吗?”
“暂时不用,让他好好休息。”周予安站起来:“李薄还在馆驿?让管家递个帖子,我要见他。”
“王妃要见薄王殿下?可是宫里头……”
“宫里没事儿,咱们那位小皇帝不是泛泛之辈。找李薄是为了二哥,算着时间,他应该到西凉边境了,倘若京中有变,我们需要的不只是西凉的助力。二哥,必须要站稳脚跟。”
青鸾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碳房的门虚掩着,门前淌着一滩血,血呈喷溅状,从台阶延伸至门槛。因为天气太冷,鲜血已经凝固,但依旧能看出血是从死者嘴里喷出来的。
“王爷,血是黑的。”
研书捻了捻手指,将污血抹到锦帕上。稍后他会将锦帕送到王妃那儿,让王妃看看柳管事中的什么毒。
“进去看看!”
沈崇明捂着鼻子等在门口,崔侧妃则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紧跟在沈崇明后头。小兰半磕着眼睛,留意着崔侧妃的一举一动。崔侧妃的右手小尾指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伤疤是新的,昨个儿入睡前还没有。
这个伤疤,没准儿跟柳管事的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