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看见了他的脸。”道明站起身，将大帐的帘子掀开。
太阳一寸一寸下沉，血色与黑暗交织，余晖落在山脉上，恍若给那道山脉渡了一层金。一阵山风拂过，盘算在山林间的鸟雀呼啦啦全都飞走了。
“她迟早都会想起来，并且查清楚当年的事。沈崇明，你让她如何面对你，面对她生下来的那个姓沈的孩子。”
“我——”沈崇明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儿的娘对我有恩，我必须要报这个恩，假江凛该死，他幕后的那些人更该死。你父皇死了，你二皇兄也死了，我不能难为那个无辜的小皇帝，只能祸乱你们沈氏的江山。可惜，你的那位齐王兄太过不争气，我都把他送进皇宫里了，他愣是没能坐上那个位置。”
“是江清桉拦住了他。”
“不错，司马家有你，江家有他，你们倒是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道明整了整僧袍：“日暮黄昏，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想问什么。”
“药方是从哪里来的？”
“安儿给你讲过我的故事吧？”道明回头：“我有个对我一往情深的小师妹。”
“她死了，因为你炼制的毒药。”
“未知真相的故事往往都很美，例如我跟她的故事。”道明笑了：“她叫阿勉，是北狄潜入鬼谷的探子，她要学的是制毒之术。整个鬼谷，以我师傅的毒术为尊。哦，忘了告诉你，我师傅不是宋鹤青，他是我师伯，他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安儿。我师傅的名字我也不知道，那老头儿疯疯癫癫的，我差不多一个月才能见他一次。”
“那他是如何教你的？”
“月初下毒，月末回来看看，我要是没死就给我下另外一种毒。毒是用鬼谷的毒草制成的，解药也在鬼谷里，他给我留了本儿乱七八糟的书，让我按照书上去找。我足够聪明，运气也不错，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老头儿见我的命跟他一样硬就收了我做关门弟子，把我带在他身边，踏踏实实教了我几年。阿勉入谷时，我师傅不在，她就将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跟你学习制毒之术？”
“差不多吧，顺便偷我师傅留给我的那本书。”
“偷走了吗？”
“没有！”道明摇头：“我都告诉她那本书在书架上，她翻了几次，却没有一次把那本书放到眼里。也不怪她，我头一回看见那书时也撕了两页去方便。”
“那她是怎么死的？”
“就安儿告诉你的，除了别人臆想的一往情深，男女私情外，别的都对。阿勉死后，我趁机离开鬼谷，调查当年之事，直到阿勉的同伴找到我。药方是夹在师傅留给我的那本医书里的，至于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也不清楚。许是阿勉故意的，许是她在翻找医书时，无意中将药方遗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功了，炼制出了北狄人梦寐以求的傀儡。”
“你可知北狄人想要做什么？”沈崇明怒道：“一旦让他们炼制成傀儡军，受苦的不是我沈氏皇族而是那些无依无靠的百姓。予安若是知道，断不会再认你这个师兄！周家和江家也断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看到你用这种方式给他们复仇。””
“放心吧，我与北狄只是相互利用罢了，我炼制的傀儡都在这里。”道明嘴角渗出血来：“药方和药丸我都留给了安儿，至于安儿要做什么，由她自己做主。周老太医悬壶济世，周夫人更是犹如菩萨下凡，我断不会做出让他们失望之事。”
“道明你——”
“我不会让你杀我的。”道明努力稳住心神：“我是安儿的师兄，你杀了我她也会难过。我，自行了断，省的你为难。青鸾在吧？处理尸身的时候让她看一眼，她可以为你证明，我不是你杀的。”
“你当然不是他杀的！”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冲了过来：“我自个儿的徒弟，我自个儿清理门户。”
“师傅！”道明看着老人笑，跪在地上：“徒儿对不起您老人家！”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错在不该与朝中之事牵扯，错在不该与北狄人牵扯，错在不该枉杀无辜。”
“你服了何种毒？”
“徒儿自己研制的百草百虫毒，甜的，不苦，比师傅研制的那个好多了。”道明已经没了力气，软趴趴地坐在地上。老人把着他的脉，越把眉头皱得越深：“道明，你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毒烂了，你让为师如何救你。”
“让师傅伤心了。”道明的脸色越发白了：“道明之罪，活该如此。”
“你糊涂啊！”老人握紧道明的手，眼眶微湿，终究还是忍住了那滴泪。
“长宁王，道明是我徒弟，是我鬼谷之人，待你验看过后，能否允老朽将他带走。”
沈崇明点头，没说话，走到道明跟前，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道明的肚子一按就塌，血水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从他的口中淌出来。老人用袖子去擦，就像是在照顾当年那个初入鬼谷的孩子。
“确认过了，老人家带他走吧。”
“多谢！”老人把道明抱起来：“我欠你一个恩情，帐篷外头的那些药给你用。死的人太多了，撒一撒，免得生出疫症来。“
“多谢老人家！老人家慢走，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去送您了。”
“安儿的药是我配的。”老人停在帐篷外：“师兄带她回谷时，她不过六岁，喉咙被毒哑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师兄为她治嗓子，发现她夜间总做噩梦，想喊又喊不出来。她的嗓子需要养，师兄让我给她配了一副忘记过去的药。我是制毒的，下药极重，然那孩子并未完全忘记。”
“老人家在劝我。
“道明纵有千般错，可他对安儿的心从未变过。听说安儿有两个哥哥，道明跟她那两个哥哥比起来只多不少。不让那个孩子出生，不是他心狠，而是他为你跟安儿留的一条后路。倘若有朝一日，你们各为身后的姓氏，迫不得已拔剑相向，你让那个孩子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