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爷性情冷淡，来去从不与家里人多言，却在大病缠身，临终之前，带了两棵橙树回来。
病情来势凶猛，程老爷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去了。
程老夫人看着那两棵橙树，原是想叫人劈了当柴火烧的，念及是程老爷的遗物，让人种在了橙园。
橙园原是他们二人新婚时住的院子，婚后不久，二人吵架，程老爷搬了出去。后来，程老夫人也搬了出去，橙园空置下来，只留了些下人负责每日打扫。
“这是南橙，只有南屿才有，看这树的长势，怕是有三年了。”
“夫人还懂这个？”程宇讶异道：“我不懂树，但这树的确是三年前带回来的，一直由府中园丁照看。父亲走的那年，这树半死不活。第二年结了果，果子又小又涩，今年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估摸着是活不到明年了。”
“让府里的下人将那些宰杀过的鸡鸭鱼的内脏拿来埋到树下，只需半月，这树就能活过来。”
“鸡鸭鱼的内脏？”
“程三公子知道南屿吧？”
“夫人方才提了，应该是某个地方的地名。”
“程三公子知道鬼谷吗？”
程宇点头：“世间最为神秘的地方，只知在我朝境内，具体位置怕是只有朝中的周太医才知道。”
“鬼谷虽是世外之地却也不像公子说的那般神秘，它位于我朝的西南方，距离这个叫南屿的边陲小镇很近。南屿本是个寻常小镇，镇上的居民靠种植南橙为生。南橙味少酸而多甜，皮薄，肉多，色泽鲜亮，曾一度被作为朝中贡果。”
“贡果？”想到那橙子的味道，程宇禁不住摇头：“看来是我青州的水土不养这橙子。”
“南橙不仅果好，橙叶还能入药，在京城的药房里很受欢迎。因这南橙，南屿的百姓都过的很好，算的上是富足。一夜之间，南屿没了，全镇的百姓被屠杀殆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整个镇子连同镇子上的人烧成了渣渣，连一截完整的人骨都找不到。”
周予安背过身，看向南屿的方向。
“由于无法殓尸，官府只能将那块地方废弃，久而久之，当初富庶的南屿小镇变成了鬼镇。枯骨入土，春雨浇树，那些被大火烧过的南橙活了。土地变了，风水变了，南橙也变了。”
“夫人去过南屿？”
“去过。”周予安转过身来，目光坦诚：“在安安两岁的时候，我与夫君带她去了一趟南屿。除了南屿外，周边的镇子还跟从前一样，也靠种植橙树为生，只是种出来的橙子不如南屿的好吃，也改了名字叫福橙。”
“原来是福橙？”程宇笑了：“每到橙子成熟的季节，府中都会命人采购一批，母亲最爱的便是这福橙。只是这福橙与南橙原是同一种橙树，夫人如何断定这门前种的是南橙而不是福橙？”
“叶子不一样。”沈慕安摘了一片叶子：“娘亲教过我，也带我看过。南橙的叶子更大，更厚，颜色更深，叶脉也更粗壮些。味道没有福橙的好闻，带着一股臭臭的味道。娘亲说这是食肉和食素的区别。”
程宇凑到那片叶子前闻了闻：“确实有股怪怪的味道。”
沈慕安用小手捅了捅他：“程叔叔想不想知道那小镇是因何被屠的？”
程宇低头，目光柔和：“安安知道？”
“镇子上的先生说了。”沈慕安点着下巴：“就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程宇用鼻尖儿碰碰她的：“叔叔知道。那说书先生都说什么了？”
沈慕安歪着头，一本正经，却又可可爱爱的：“说是北狄人运了一些铜，路经南屿时遭遇埋伏，铜不见了，他们怀疑是南屿百姓把铜给私吞了。这些人真笨，自己丢了东西找不着反而赖别人。娘亲说了，那些都是坏人，等找到了让官府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说到铜，程宇脸色变得怪异，眸光轻移落到那两棵橙树上。
程宇不知道南屿的事情！
程宇不知道这两棵橙树与南屿的关系，不知道南屿全镇覆灭的真相。
橙树是程老爷子带回来的，程老爷子三年前去过南屿，从南屿回来后不久就死了。
程老爷得的是什么病症？
蛆症？
他的死极有可能与当年在南屿失踪的那批铜矿有关。
橙树是三年前带回来的！
程老爷是三年前突然病故的。
凌云寺起变故也是在三年前。
程家与裴蕊母子早有联系，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年前！
眼睛倏地一亮，脑海中断掉的那根弦连到了一起。
假铜钱是从程家出来的，打造铜钱需要铜，在南屿失踪的那批铜就是最好的原料。
负责运送那批铜矿的人刚进入南屿就失踪了，连带着那批铜钱也不见了踪迹。人不会长翅膀，铜矿更不会，他们去了哪里？
古墓！
人多眼杂，他们不会在白天行动，而是避开城镇走夜路。
南屿地形复杂，都是小山脉，一座连着一座。山上有不少坟，埋着的是当地人的祖先。与京城和青州不同，当地人既不修坟，也不立牌，都是在自家山头挖个坑埋的。
这些山头和坟外人分不清，当地人能分清，他们知道那个山头是自家的，那个坟是曾祖父的，祖父的以及父母亲的。
他们不靠石碑上的碑文辨认，而靠坟穴旁的植被，树木以及山石。几百年下来，山上的那些坟穴早就连成了一片。
当地人还说过，有些山腹是空的，因表面上有土石很难察觉到，需得经历几十年，上百年才能看到。倘若祖宗丢了，十有八九是陷到了山腹里。
那些运送铜矿的崔家人和北狄人极有可能是陷到了山腹里。
程老爷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借着外出游历的名义去南屿查找铜矿的下落。程宇不知此事不代表程家没有人参与，程老爷选中的那个人是张妈的儿子。
父亲为救少主人而死，母亲是后院里的管事，媳妇儿是程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张妈的儿子再混也混不到哪儿去。吃一口饭和吃一辈子饭他还是分得清的，不至于沾染上什么十恶不赦的，一定会被程家赶出去的毛病。
染上恶习，被逐出程家是给外人看的障眼法。
张妈儿子接触到的那样东西是从南屿的古墓里带出来的，他贪财，将那样东西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