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为周予安留下了一个活口,与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一样都穿着冯家下人的衣裳。此人三十多岁,面相老实,若非眼神犀利,压根儿看不出他是个杀手。
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周予安道:“没有人皮面具,是他的本来面目。”
这人眼底闪过一片狠色,两边腮骨一突,像是要用力咬下什么。周予安快他一步,用力捏住。杀手只觉下颚一痛,紧跟着没了知觉。除了抱琴,在场的人都懵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电光石火间,卸了这人的下颚骨。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就是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堂手剖猪脑,验腐尸而面不改色。
知道躲不过这一劫,杀手眼底露出几分绝望。
周予安松手,抱琴毫不费力地从他牙槽中拿出那枚小小的毒囊,回头禀道:“姑娘,只此一颗。”
周予安瞧了瞧那毒囊,令抱琴毁去,“找个画师过来,绘下他的五官图样传去京城。”
说罢,盯着杀手的眼睛道:“依着你的年纪,就算没有妻儿也有父母在堂。顺图寻人,顺枝挖根,不怕找不到你的来路。”
杀手急了,想要站起来,被抱琴摁住。
“你有话说?希望你说的是我想听的。”周予安将他的腮骨恢复原位。
与之前猜测的一样,他们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国舅爷私下里养的兵,他们来青州是为了帮助国舅爷找出藏在《迎亲图》里的秘密,探出金脉所在,将金矿开挖出来。
“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想死,我便杀了你。想活,我便放了你。”
“求姑娘杀了我!”杀手伏身于地:“只有我死了,我的爹娘,妻儿,亲眷才能活。”
“你倒是说了实话!”周予安轻轻摆手:“杀了吧。”
杀手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静待黑白无常来接自己。然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面颊上的轻轻一划。他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抱琴递过来的药瓶,不解道:“姑娘何必多此一举,杀了我便是。”
“这是换颜药,将其涂抹在伤口上,只需七天就能使你改头换面。”
“姑娘不杀我?姑娘这是在帮我?”
“你只是奉命行事,充其量只是国舅爷手里的一把刀,我又何必难为一把刀。”
“姑娘!”杀手跪在地上:“来青州非我所愿,我只是奉命行事。不瞒姑娘,当年离家参军一是为了养家糊口,二是为了建功立业,守护百姓安宁。结果却成了国舅爷的私兵,还要为他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你不愿意?”
“谁愿意偷偷摸摸的。”杀手摸着脸上的划伤:“不光我,我这帮兄弟们也不愿意。我们是当兵的,不是当杀手的。虽说都是刀尖上舔血,当兵杀敌是荣耀,当杀手,那是能把祖宗八代从坟里气出来的。可我们没得选,他扣了我们的家人,我们只能为他卖命。”
“想救你的家人吗?”
“当然想。”那人抬头:“只要姑娘能帮我救出我和我兄弟的家眷,我陈丁愿意将命交给姑娘。”
“好!”周予安起身:“陈丁是吧?我答应你了。”
“多谢姑娘!”把药粉抹到脸上,起身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拱手道:“我能帮我的兄弟们收尸吗?他们跟我一样,只是听命行事。”
“需要帮忙吗?”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除冯府下人外,还有七八具是混迹在他们里头的杀手。
“不用,我自己的兄弟我自己葬。”抱起距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脚步踉跄,摇摆着向外走去。抱琴伸手,被周予安制止:“去看看范文程的伤。”
“姑娘不怕他趁机逃走吗?”
“不怕!”回到书斋所在的院落,还未进门便听见范文程的惨叫声。四目相对,范文程深吸一口气将手背到身后。衣衫上落满血,看来受伤不轻。
“拿来!”
“我没拿东西。”范文程往后避了避。
“我说你的手,拿来。”
范文程一头雾水,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想了想,还是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伸了出来。
“那只!”
“我可是帮你找到了潜藏在冯府里的贼人,就算办事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力,你也不至于要我的手啊。
周予安秀眉轻蹙,掀开他的衣袖,在距离手腕不远的地方有一道极深的刀伤。伤口最深之处可见骨,他能忍住,也算不容易。
“说说吧,怎么伤的?”
“姑娘忘了,我也是国舅爷的人,我在那帮人里头瞧见个眼熟的。刚想用手指他,他就拔刀了。文程手无缚鸡之力,躲闪不及,就成这样了。”
“疼吗?”
“疼!”范文程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姑,姑娘轻点儿,这都露骨了。”
“疼也得忍着,伤到筋脉了,若不想以后无法提笔写字,就咬咬牙。”周予安将伤口缝合。范文程疼得龇牙咧嘴,直冒冷汗,还是咬着牙说:“无法提笔写字也是好事,姑娘就成全我吧。我只求姑娘少缝几针,让我不要这么疼。”
“好了,将养数月,便能提笔自由。”周予安放了他的手,指了旁边的一张椅子,道:“坐。”
“姑娘这针线活儿是真好。”范文程看着手腕上新缝合的伤痕:“姑娘这药也是好药,这会儿竟然不怎么疼了。”
“里面掺得有止疼药,待药效过后,还是会疼的。”周予安倒了茶:“说说你认识的那个人吧?”
“我是国舅爷埋在范府的眼线,他是国舅爷埋在冯府的眼线。我二人曾私下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在范府,就是范家遭遇劫匪,冯姑娘遇害那一晚。他穿着范家下人的衣服,混迹在逃跑的人群中。我虽文不成,武不就,看人还是准的。此人如无头苍蝇一般,明显不是我范府中人。我悄悄跟随,差点儿被他抹了脖子。亏得我机灵,搬出国舅爷的名号来,他这才知晓我与他是一伙的。”
“信物呢?”周予安在范文程的伤口上压了压:“区区一句话就能让对方放过你,是他傻还是我傻?”
“我傻!是我傻!一时间竟忘了跟姑娘说信物的事情。”范文程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扇坠来。扇坠普通,是民间市集上的常见之物。范文程转动扇坠上的配珠,一个用草书写的“国”字映入眼帘。
这个配珠,便是他们二人确认身份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