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李福无助地坐在密室中那个已经脏的不能再脏的马桶上,手里捧着一碗馊饭。密室有两间,李福被关在后面那一间。两间密室用一块儿铁板搁着。铁板下面有轨道可以推动。
沈谦捂着鼻子下来时,铁板半掩,搁着那道缝隙能看见那个老太监背对着他一边吃馊饭,一边抓虱子。
老太监抓虱子很有一手,每抓一下都有收获。他没有将虱子溺死,而是将它们扔进嘴里,恍如嚼豆子般,发出咯崩咯崩的声音。
老太监的神经似有些不正常,一边咬虱子,一边恨恨道:“让你咬我,看我不把你咬死。”
“李公公这是馋了?”沈谦站在铁板前:“我这儿有肉,公公可要尝一尝。”
李福端着馊饭呸了一声,“有肉?有肉你倒是拿来啊。别以为杂家不知道,是你让人将杂家关在这里的。杂家虽不知这牢笼外的岁月,却知你用心歹毒。你若真是为杂家好,怎会日日让杂家吃这馊了的饭菜。”
“公公错了,并非在下有意难为公公,而是公公不听话,始终不愿将那东西交与我。”沈谦捂着鼻子:“公公是个聪明人,只要公公将那样东西交给我,我保证让公公吃香的,喝辣的。公公膝下无子,我可侍奉公公百年。”
李福回头看了他一眼。
密室里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李福眯了眼睛仔细盯,盯着盯着从那人身上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咧嘴一笑,一边捉虱子,一边嘲弄道:“骗子,你们沈家的都是骗子。杂家若是信了你,怕是连今日都活不过去,哪里还有福分吃香的,喝辣的,让你侍奉百年。你心里想什么杂家明白,都是千年的狐狸,甭在这儿跟杂家装良善。”
“装不装,公公试试不就知道了。”沈谦停在李福跟前:“我想要的那样东西不急于一时,公公可试着先提出一个条件,看看在下能否达成。”
“简单,杂家想吃肉,大块的,肥肉多的。不要拿那些烂肉,臭肉,坏肉来糊弄杂家。”李福耷拉着眼皮,“这里头太脏的,找个人打扫一下。杂家要洗澡,要换衣服。衣服要宽松的,柔软的,不磨皮肤的。杂家是在先皇跟前侍奉的,伺候过皇家祖孙三代。风光的时候不仅有独立的院落,还有伺候衣食住行的小太监。现下落魄了,却也不是谁都能糊弄的。”
李福撩起头发:“小公子,能做到吗?”
沈谦想了想,将李福那盛着馊饭的碗踢到一边:“公公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李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已经有些年头了,除了那个瞎眼的,他再没见过别人。眼前这个是沈家的,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颇有城府。除了那位,就只有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与其年纪相仿。
真好,他这只卸磨的驴又有了用武之地。
即便是头老驴,只要有被利用的价值,就能从这个黑暗的牢笼里走出去。
李福摸到一只虱子,指尖掐住,碾死。
一个时辰后,密室焕然一新,李福盘着腿坐在新搭的木床上啃肉。肉是万福酒楼的,炖得酥烂入味儿,入口即化。老太监吃多了馊饭,再吃这口,堪称人间美味。
沈谦靠着椅背假寐,估摸着李福吃的差不多了才将眼睛睁开:“公公吃得可还满意?”
“这肉不错,明个儿还要。”李福抹着胡子上的油汁:“早饭我要喝粥,搭配着万福酒楼的小菜。晚饭要吃鸡肉,红烧的,清蒸的,亦或者鸡汤皆可。杂家不挑,只是这鸡必须是活鸡。”
“公公的这个要求可以满足,只是我要的东西——”
“小公子急什么?”李福掀着眼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杂家不是蠢的,方才打扫这里的那两个小厮已经被你杀了吧?你比宫里的那个狠。杂家留着那东西没用,只想在临死前吃几顿好的,弥补下这些年对五脏六腑的亏欠。七日,只需七日,杂家便可将那东西交给你。”
“公公知道我是谁?”
“沈家与小公子年纪相仿,又知杂家身份的不外乎两人。一个是太后娘娘生的,一个是裴氏生的。你的母亲应是裴氏,你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宫里长大的,一举一动皆被束缚,断不会像你这般站坐随意。”
“我的确不是那位,我的母亲是裴蕊。”
“果然是她。”李福掀着头发笑了:“算起来,杂家与你的母亲也是旧识,她入宫时便是杂家长的眼。”
“公公记得我母亲?”
“自然记得,她与旁的宫女不同,倒是与那位太后娘娘有几分相似。”李福眯着眼睛,脑海里出现一张清丽的脸:“宫里的宫女多分为两类,一类是被家人送进宫的,原因各种各样,不外乎一个穷字。一类是自愿进宫的,如太后,如你的母亲。她们想要借助后宫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沈谦低了头,这与他印象中的母亲有些不同。
母亲曾与他说过,入宫是情势所迫,她在宫中所求不过是安然度日,等年龄到了就放出宫去。若非太后刁难,若非皇帝借酒轻薄,他们母子也不至于被困凌云寺。
因为母亲的话,他对那座皇宫颇有怨言。
李福却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入宫的,他们被困凌云寺是他的母亲咎由自取。
李福瞧出了沈谦的心思,卷着头发道:“不信?觉得裴氏不是那样的人?你母亲是个人才,就是进宫的时机不对,若是早几年,兴许可以与那位太后娘娘并驾齐驱,起码六宫中有她的位置。她入宫时,太后娘娘已把持了整个后宫,对于先皇身边的人较为苛刻,你母亲能隐于太后宫中已是不易。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接近先皇,还能生下你,足见她不是凡人,只是运气差了些。
沈谦的眼眸暗了几分:“公公与我母亲怕不只是相识那么简单吧?”
李福勾了勾眼:“小公子可听过对食?”
沈谦自是听过的。
他也听出了李福话中隐含着的意思,手藏于袖中,用力,握紧。
“公公莫要开玩笑,我母亲的声誉不容玷污。”沈谦逼近李福:“公公暂且歇着,把该想的事情仔细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