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家村时已是傍晚，兄妹二人策马徐行，故意与前方的副将和抱琴拉开距离。
江清桉扭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映着她秀美的脸庞。察觉到兄长的目光，她侧过头来微微一笑，眼底似漾着细碎的波光。
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又晃过了她小时候的画面。
“这十年里，我总在想你，想着你长大以后的样子。”江清桉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看到官眷的时候想，看到官眷家里的丫鬟时想，看到乞丐想，甚至在看到那些以笑为生的姑娘时也会想。我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你被某个官家收养，成长如她们那般知书达理，备受宠爱的官家小姐，又怕你就藏在那些与我错身而过的丫鬟，乞丐甚至卖笑的红楼綉船中。我怕我认不出你，我怕我来不及救你。”
“这十年二哥一定过得很难。”周予安停在江清桉身旁：“我虽没有被官家收养，却也没吃什么苦，受什么罪。读的书不多，大多是医书，教我读书写字都是我的师兄师姐。他们不是我师傅教出来，是我那些师伯，师叔们。”
周予安脸上挂着笑：“他们性情不同，对我的要求自然也不相同。大师兄严苛，比从前家里请的那些夫子还要迂腐，还要固执。上一堂课，我能被他罚七次。要不是他随身带着药，能被我活生生气死。他自个儿说的。”
江清桉想笑，忍住了。
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那个画面。
“十一师兄不着调，比我还没耐心，教不了两句就让我跟着他上山找毒草，抓毒虫。他胆子小，抓到的东西都让我拿着。我也怕，可我打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拿。”周予安活动着手腕：“这种日子我过了两年，两年后就变成他帮我拿毒虫毒草了。没办法，谁让我下毒的方法比他高明呢。”
“蓠儿还会下毒？”
“会啊！”周予安得意的仰着下巴：“二哥是不是觉得那个吴狄特别烦？我可以给她下一种毒，让她看见二哥就讨厌。”
“有那种毒吗？”江清桉很认真的问：“那种毒伤人吗？”
“应该伤人吧，毕竟还没研制出来呢。”周予安笑得异常开心：“二哥还是有些在意她的对不对？”
“她没什么错，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也不可能喜欢他的人。”江清桉看着前方：“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给人做夫君，譬如我。”
“那是二哥还没有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周予安想着沈崇明：“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个师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爱上了十一师兄。我那十一师兄比你还心硬，为了摆脱师妹的纠缠给她下毒，要她解了毒才能去找他。”
“然后呢？”江清桉问，“她解了毒吗？”
“她走火入魔了。”周予安叹了口气：“十一师兄给她下的是百草毒，是用一百种毒草炼制而成的，需要用一百种毒花来解。毒花很容易找，鬼谷的后山上就有，但想要配出正确的解药难上艰难。”
“我听过这种毒，需要用一百种毒花来对应毒草，但凡次序错了，分量差了，就会形成新的毒素，以至于中毒者毒上加毒。”
“没错，十一师兄原本就是在为难她，只要她去求师兄，承诺不再纠缠于他，师兄就会给她解毒。可她不愿，她宁可毒发身亡变成厉鬼都要缠着师兄。”
“她被毒死了？”江清桉蹙眉：“世上怎会有如此固执之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尤其在她做了那件事之后。”周予安策马往前走了几步：“为了解毒，为了能与十一师兄在一起，她竟然违背历代谷主定下的规矩，用谷外的山民试毒。事情传到师傅耳朵里，师傅震怒，让十一师兄带人去清理门户，顺带医治那些山民。面对着师兄们的围堵，她只问了十一师兄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师兄是怎么回答的？”
“十一师兄没有回答，她就那么笑着，吞下了她炼制出来的所有的解药。”周予安闭眼：“是解药，也是毒药，据说她死的时候极其痛苦，抓着十一师兄的手，说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他。十一师兄原是个极其洒脱的人，因为她的死，内愧于心，在医治好所有的山民后出家做了和尚。”
江清桉握拳，过了许久才慢慢松开。
周予安注意到了江清桉的变化，调转马头，就那么看着他：“十一师兄离开山谷的时候我还小，不懂得情爱，只觉得可怕。我害怕像那位师妹一样，喜欢上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然后被困情爱，渐生心魔。我求师傅给我一味药，一味可以让我断绝情爱的药。师傅给了，我吃了，可直到遇见沈崇明，我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药。情爱生于心，绝于心，害怕和逃避是没有用的。”
“长宁王他喜欢你吗？”
“喜欢，至少在我离开京城时他还是喜欢我的。”
“倘若他以后不喜欢了呢？二哥是男人，知道男人的心思，他们不会像女子那般痴情，他们的心很容易变。”江清桉担心道：“二哥怕你受伤。”
“那我就抱着二哥哭，哭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周予安俯身，趴在马上：“我跟那些官家女子，闺阁女子不同，虽没有长成二哥心中知书达理的模样，却也活得十分自在漂亮。我的生活里不止有男人，有夫君，还有病人和无数的尸体。二哥应该瞧出来了，我不是那种惯于依附男子的人。”
“是！二哥瞧出来了，就是因为瞧出来了，才觉得难过。”江清桉看着周予安的眼睛：“我的蓠儿，要经历了多少才能长成今天这般模样，她是江凛的女儿，是宁国侯府的嫡女，她本该娇宠着长大的。”
“二哥，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很好，你也很好，这就够了。”周予安扬着眉：“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不希望二哥困在这些事情里。”
“凶手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可能是冲着我来的。”江清桉道：“那靴子是帅府的卫士所穿，鞋底比寻常的厚了一层。吴家与北狄那边有牵连，此事或与北狄的阴谋有关，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派到嘉云关的。”
“二哥是谁的人？”
“我忠于皇上，忠于大晋的百姓。”江清桉回看着周予安：“吴狄的事，我会处理妥当，我们江家与吴家终究不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