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周予安与青鸾潜入尼姑庵。由于庵里的尼姑都是代发修行,故而这庵堂跟别的庵堂有些不大一样。它分为中院,东院和西院。用青鸾的话说,这庵堂的主人利用这三个院子将庵堂里的尼姑分为了三六九等。
住在中院里的是一些极度贫困,孤苦伶仃或者忽然遭遇不幸,无处可去的女子。她们或相貌平平,或年纪偏大,又或身无分文,把尼姑庵当成归宿,处于这个庵堂中最底层的位置。
除了跟东西两院中的尼姑一样需要上早课,晚课外,她们还需要做庵堂里最苦最累的活儿。例如挑水、扫地,洗衣、种菜,倒夜香,清理粪便等等。除此外,她们还要服侍东西两院里的尼姑。
事情多,伙食差,吃的都是稀粥杂粮,只有遇到重要的节日才能吃得上白面馒头或者白米饭。
“不是说王姑娘在给庵里洗衣服做饭吗?”
周予安坐在墙头上。生了两个孩子,血气亏损严重,爬了这么点儿墙就累得气喘吁吁。
青鸾站在墙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心着周遭的环境。
“饭是给东院做的,衣服也是给东院洗的。”青鸾瞥了眼东院:“她们瞧不上中院的,觉得中院里的人脏,不配碰她们的东西。西院里的没那么挑,她们的饭菜和衣服都是中院里的人给做,给洗的。”
周予安示意青鸾先跳下去,她跳到青鸾身边扶住她的手臂。
“这中院什么来路我清楚了,东院跟西院又是怎么回事?”
“东院虽也是一些半路出家的女子,但家境普遍较好,时不时会给庵堂里送些钱来。她们入庵堂修行的原因各种各样,有不愿意遵循爹娘意愿婚配的,有为情所伤的,有跟爹娘闹矛盾的,还有一些是见别人进了庵堂觉得好玩非要来的。跟西院和中院的人比,她们养尊处优,不需要劳动,也不需要出去化缘。”
“西院呢?”
“西院里的尼姑多半是自小就进了庵堂的,跟东院和中院的尼姑相比,她们更为特殊。她们之中,有些是被算命先生或者家人认为八字不好,养在家里会克父母,克兄长,甚至克子侄的。有些是生来病弱,被送到庵里养身体的,她们的家人认为,庵堂里供奉的那些神会庇佑她们,让她们恢复健康。与东院和中院不同,她们入庵是要交钱的,交钱的多半是她们的父母。倘若父母亡故或者家里的人不愿意再管她们,她们就要搬去中院做粗活。”
“虽有些匪夷所思却也能理解。”周予安顺着青鸾指的方向往中院去:“这些跟王姑娘他们的死似乎没什么牵扯。”
青鸾沉默着,没再回话。
她们来到中院,也就是位于宅子正中间的那个院子。
院门正对着屋子,屋子很大,是通铺。为防吵醒睡在里头的尼姑,青鸾点了一支安眠香。屋门微掩,没有上锁,拿着香直接进入屋内。
床铺围着屋子绕了一圈儿,简单数了下,得有个三四十人。靠近门边的那几个尼姑睡得很沉,借着门口的月光能看见她们身上的伤痕。
除了干活造成的磕碰上外,还有鞭打伤,刀伤,剑上,以及重物造成的砸伤。
“你有事瞒着我。”
看到了这些伤,周予安懂得了青鸾方才的欲言又止。
“不用再看了,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青鸾环视四周:“王妃有没有注意到,这通铺上少了几个人。奴婢知道她们在哪儿,王妃随我来吧。”
夜,黑沉沉的。
一个生命在痛吟,在挣扎,她紧紧抓住一把荒草,试图爬出那个积满污水的泥坑,爬到上面去。然而,她不知道,巨大的伤痛已经折磨了她两个时辰,就在她作最后一挣时,四肢一横,直挺挺地俯卧在坑底,永远也起不来了。
坐在坑边上的人失去了耐心,他们觉得这个游戏不够有趣,随命人将跪在坑边上的那几个抖抖索索的尼姑全都推了下去。跟死在坑底的那个尼姑一样,她们遍布伤痕,衣服都被鞭子抽破了。
游戏很简单,天亮前,从坑里爬出来就能活。
她们每个人都想从坑里爬出来,可迎接他们的是鞭子,是刀剑,是长弓,是石头,甚至还有个看戏的牵了条狗。那狗饿了几日,看见人就往上扑,其中一人被它咬住了手,从坑里拖了上来。狗主人觉得不好,让他的仆人斩断了尼姑的手。
嘶声裂肺的哭喊声从坑底传来,觉得聒噪的人一支冷箭射下去,那人停止了呼吸。
游戏还在继续,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供他们嬉戏取乐的玩物。
周予安咬着牙齿,冷声道:“他们一直这样?”
青鸾回:“起码有三年了,为首的那个是县太爷的小舅子,拉着狗的那个是县太爷的大傻儿子。那个,坐在县太爷儿子旁边的就是胡广龙,那尼姑庵的幕后主人。”
周予安气笑了:“县太爷的小舅子,县太爷的大傻儿子,就这县太爷手下的那帮人还在像模像样的查案呢?这是查案吗?这是做戏,是演给我们,演给镇子上的那些百姓看的。”
青鸾为县令辩解:“县令未必知道,奴婢查过,他是一个耿直的,但又有些迂腐的好官。查案是真,查不到这案子的幕后真相也是真,因为这帮人在胡广龙的安排下特别擅长做戏。”
周予安盯着那些人:“如何做戏?”
“县太爷的小舅子老实巴交,胆小懦弱,从未仗着他那个县令姐夫行事。县太爷的大傻儿子,傻里傻气,尽管脑子不大灵光,每日必去学堂。去的早,回来的晚,一遍背不会就背个十遍八便,直把老夫子感动地不忍责难他。孝顺父母,每日必请安,从不与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当然,这些只是表面上的,真实的他们活在这暗沉沉的夜色里。”
“打残了吧,他们不是喜欢玩这些吗?那就让他们自己也体验一下。”周予安吩咐道:“天亮后,通知府衙里的捕快来这里领人。”
“坑里的那些人呢?”
“是证据,等府衙来人之后再给她们药。”周予安往坑里看了眼:“痛过这一夜,她们便不会再痛了。”
“还是会痛的。”青鸾留下这句话,拔出软剑走向那几个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