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塚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它的底下是一条弯弯曲曲地,不太平整的甬道。甬道两侧嵌着无数骨头,骨头交叠在一起,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是一幅光怪陆离的画。
墙壁看着是平整,用手触摸,能摸到那些骨头自带的凸起。骨头很凉,带着墓穴中独有的潮湿,一经触碰,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战争的画面,那是那些白骨留给世人的记忆。
饶是见惯战场的人,看惯的死人的人,在这条甬道里也会感觉压抑。
甬道尽头,周予安看到了师傅。宋鹤青站在一个畸形的柱子前,低头不语。周予安走过去,看见柱子前放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散发着熟悉的腐臭味儿。周予安闭了下眼睛,睁开后上前,一鼓作气将油脂包打开。
油脂包里包着的正是梅掌柜身上缺失的那部分内脏。
周予安吸了吸鼻子,扭头将阿坤拎着油脂包前:“为什么这么对他?你娘的病,梅伯伯早就请师傅给她看过了。依照她原本的身体状况,她活不到这个岁数。是梅伯伯,是梅伯伯让她活到现在,让你平安长大,衣食无忧的。你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坤垂着脑袋不敢往油脂包上看。
“是镇长的说的。”
“镇长说他故意不让宋先生给我娘看好。说宋先生是神医,若是宋先生尽全力,我娘能像平常人那样。我娘之所以忍受病痛折磨,是他……是他们不愿意让我娘好。”
“镇长还说,他留着我是为了让我帮他干活。”
“镇长说,镇长说,你没有长脑子吗?你娘从前是什么样的,后来是怎么样的,你心里每个数吗?让你帮忙干活?你以为你是谁啊。梅花楼里缺伙计吗?你把别人对你的好当什么了?”
“是我错了,可我只是想让我娘活着。”
“你杀了梅伯伯,你娘活了吗?”周予安指着阿坤:“你娘没活,她死了!”
“不要再说了,我没错,我只是想让我娘活着我有什么错。”阿坤猛地撞到柱子上,周边的人看着,没有一个去扶。
周予安轻出一口气,问道:“镇长呢?”
执剑道:“在后面,老家伙嘴硬的很,死活不往这里头来。我说打晕了拖进来,研书不让,非得让他自己走。”
周予安揉着额角:“无妨,他女儿呢?”
执剑道:“也在外面。”
周予安睁开眼:“跟她爹一样哭哭闹闹?”
执剑摇头:“那倒没有,跟那天一样,逮谁骂谁,堵了嘴才消停。”
周予安看了眼柱子,把从梅花楼里带出来的丝线递给他:“当初他们是怎么绑的梅朵,今天你们就怎么绑梅小姐,我就不信他一个做父亲的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一个不够,就把他的家人全绑上。”
执剑为难道:“这线怕是不够!”
周予安抛出几根棺材钉:“线不够,那就钉上去,依着你跟研书的功夫,一颗钉子钉一个人,够够的。”
执剑是跑着出去的,回来时也很快。
才绑了一圈,梅镇长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看得出,他的腿脚不是很利索。
“放过我女儿,该死的是我,一切都是我让人做的。”
周予安拔出执剑的剑,走到镇长跟前,对准他的脖子:“借命是吧?借了多少年?知不知道今天会死!”
“没有借命,都是阴谋!”镇长垂着眼睛:“不过是在用一个错,弥补另外一个错罢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原本好好的镇长突然生了一场大病,那病来的又凶又急,请了镇上所有的大夫都看不好。他们知道有鬼谷,但不知道鬼谷在哪儿,也不知道鬼谷里的大夫什么时候出来,故而没有请鬼谷里的人看过。
若是请了,或许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
因为鬼谷的大夫都是医毒双修,潜心学医的,毒术可能差一下,但潜心学毒的,医术一定不差。但凡让他们看一眼,就知道镇长不是生病是中毒。
毒是镇长的婶婶下的,因为妒忌,妒忌镇长比她的儿子聪明。她想着把镇长毒死了,按照梅镇的规矩,她的儿子兴许能成为下一任镇长。
“不是镇上的大夫没用。”镇长捏着自己的腿:“他们之中也有人发现我中了毒的,他们不敢说,因为这毒下的极其隐秘,必定是身旁之人所为,他们不愿招惹是非。他们给我开的药亦有对症的,可架不住那个人一直给我下毒。我爹以为他们没用,便不再让他们来给我看了。我被下毒的这件事成了秘密。”
镇长叹息着。
“婶婶想尽办法害我,我爹想尽办法救我,我就那么半死不活地被他们吊着。直到我爹走投无路,开始求助江湖术士。那江湖术士的方法你们已经知道了,找一个与我相辅相成的命格,让我从她那里借命。我爹是镇长,手上有全镇上人的生辰八字,术士挑了梅朵。”
“不是因为梅朵的八字与你相辅相成,而是因为梅朵是个孤女,就算事情被人发现了,也没有人会去追究什么。”
镇长点头:“术士应该是这么想的,毕竟他没啥真本事,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以为术士说的是真的。”
镇长看着那根柱子,眸光变得浑浊。
“一个小丫头,玩心大,整日里疯疯闹闹,一句话,一块糖就将她哄了过来。没想到,她留了个心眼儿,跟着我们离开的时候还给她爹,也就是她的养父,梅花楼的老掌柜留下了个记号。老掌柜循着记号来到这里时,术士正在做法。我病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做法的真实场景,听我爹说,那个术士活生生扒了梅朵的皮。因为过于恐怖,我爹时常做梦,后自缢于房中。我婶婶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吓得不敢在对付我,哄着叔叔带着她跟孩子离开了梅镇。”
“下毒之人走了,你的病自然好了。”
镇长垂着脑袋:“事情被梅花楼的老掌柜当场撞破,自是留他不得。他知道我们要杀人灭口,一个劲儿的跑,最终还是被我们的人给追上了。我与梅掌柜交好,让小女经常出入梅花楼,就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有没有复仇的心思。”
镇长握住周予安指向他的剑:“人吶,都很矛盾,既想做好人,又想做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