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镇长想自杀,周予安握着剑,不曾让他移动半分。
“既想做好人,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因为他知道了,他找到了那个江湖术士,找到了我的婶婶,找到了被埋在梅塚下的梅朵的尸骨。他想让此事大白天下。我求他,愿以我一人之命偿还过去的一切,他不同意,我只能除掉他。我有儿子,有女儿,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所累,他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没必要为我,为我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负责。”
“所以,你教唆阿坤杀了他!”
“是阿坤找到我的!”镇长嘶声道:“他来求我,问我借命之法,想要他的母亲活着。对他的母亲而言,他很孝顺,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对梅掌柜而言,他是个白眼狼,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瞧不起他,可我需要一个人,替我除掉梅掌柜,让当年的事情成为永远的秘密。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们与梅掌柜有牵扯,没算到阿坤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死了。”
“若你没有杀梅伯伯,你也算是个无辜之人,毕竟当年之事是因为你的父亲,你的婶婶而起。然你杀了梅伯伯,你应该为你所犯下的罪行恕罪。”
镇长闭上眼睛,以为周予安会直接要了他的命,可周予安只是后退了一步,让府衙的人把他连同阿坤以及梅家的人全部带了出去。
“师傅,你不会怪安儿吧?”
宋鹤青叹了口气:“不怪,此事原就该由官府定夺。师傅累了,后续的事情交给你和明儿去办。师傅只有一件事,案子了结后带你梅伯伯回鬼谷,这是我们俩约定好的。梅花楼由你打理,你若嫌累,交给别人也行。楼是你梅伯伯送给你的嫁妆,收着就是。”
从梅塚出去时,宋鹤青的精气神儿像是被那座塚吸走了。
心里头的那股不安越发严重了,周予安靠在沈崇明身上:“这段时间我想多陪陪师傅,慕周和慕安就交给你们了。”
七日后,梅花楼的案子了结,梅朵的事情也被扒了出来。镇长和他的婶婶被捕入狱,镇长的妻儿带着家眷离开了镇子,新的镇长由镇民推举,然这些事情已与周予安无关。
没有了梅掌柜的梅花楼不再是真正的梅花楼,周予安把它卖了,接手的是梅花楼的一个老活计。梅掌柜被葬在了鬼谷风景最好的地方,旁边是宋鹤青留给自己的位置。
在梅掌柜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宋鹤青一病不起,到了第七天驾鹤西去。
周予安接受不了,不相信自己的师傅就这样没了,他明明很好,莫说十年八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他也活得。在周予安心里他就是个神仙。
沈崇明说他得的是药食无医的心病,他最好的朋友走了,他觉得留在这个世上没有意义了。他办好了梅掌柜的后事,为自己留下了他身旁的位置,怕他一个人走得远了,赶紧追上。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们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
梅掌柜还在经营着梅花楼,老掌柜还在,梅朵也好好的。她遇到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相公,成婚,生子,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她经常带着孩子回梅花楼,跟老父亲一起游说梅掌柜,让他赶紧找个女人。梅掌柜充耳不闻,被吵得狠了,就带上小酒小菜去鬼谷。
他跟宋鹤青约好了,今生今世,互不娶妻。年少相伴,年老相依,生不同衾,死不同学,但必须挨着。
又过了一个月,周予安正式继承了鬼谷之位。
秋去春来,一晃三年过去了。
研书带着青鸾在梅镇上做生意,他们的女儿一岁了,是个安安静静的,颇爱读书认字的小姑娘。
执剑带着抱琴游历江湖,他们没有孩子,用抱琴的话说,他们俩还没长大,不适合要孩子。
沈慕周和沈慕安三岁了,性子天差地别。
沈慕周像她六岁之前的样子,整天在谷里瞎蹿,不是惹这个师叔伯,就去烦那个师叔祖。搞的人天天来四季山庄告状。他们山庄都快成衙门了,一天到晚的审官司。通常是原告都在,被告没了,不知道蹿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才三岁的孩子,惹得周予安怒气冲冲的,只要看见他,手里的竹条就没放下过。
沈慕安是另外一个极端,这闺女简直是沈崇明的翻版,一张小脸看不出个阴晴变化。聪明,沉得住气,自律性超好,做事从不需要人监督。读书,写字,练武,自个儿给自个儿安排的妥妥当当。
每每沈崇明和周予安心疼她时,她就会板着脸说:“谁让我有个不争气的兄长呢?就他那个样子,日后少不了闯祸。爹娘没空管他,我的管着,起码让他说不过我,打不过我,毒不过我,中了毒还得来求我。”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周予安后悔,后悔这俩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没让慕安当姐姐。
三月初三这天,在外游历了近一年的执剑和抱琴回到谷里。他们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皇上大婚,他们的二哥也要成亲了。
三月初八,一行六人离开鬼谷。
由于研书和青鸾的孩子还小,他们没有跟着一起回京。
一晃三年,沿途风景未变,人也未变,只心境变了,变得越发成熟了。
走到半路时,沈慕周那小子开始作妖,为免被他影响回京的心情,周予安大手一挥,让执剑抱琴带他先行。这臭小子不是嫌坐马车累吗?那就跟着执剑骑马,她就不信对付不了这臭小子。
闯荡江湖是吧?
那就按江湖规矩办事。
走到哪儿住在哪儿,有什么吃什么,真熬不住了,就在原地等着,等他们的马车到了再说。
本以为这臭小子顶多撑个三五天,没想到他提前半个月回了城,还差点儿气走了他舅舅的新娘子。
“你说沈慕周这小子差点气走了我二嫂,他怎么气的?”
周予安转着手里的烤鸡,这是他们入京前下榻的最后一站。
沈慕安正在看书,听见这话,头也不抬道:“哥哥定是刨了个狗洞钻进去,看见舅舅,鼻子一抹,眼睛一红,抱着舅舅的腿喊爹。舅母误以为他是舅舅的私生子,这才生气走的。娘亲莫要忘了,外甥仿舅,哥哥这脸上有像舅舅的地方。”
周予安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你舅舅。”
沈慕安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孩子嘛,要嘛像爹,要嘛像娘,爹娘都不像的自然是像舅舅或者姑姑。”
周予安点头,觉得闺女说的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