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见几声类似野兽的叫声。马车略有颠簸,掀开帘子,发现马车竟是贴着悬崖一侧行驶。目光所及,万丈深渊。在对车夫的驾车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周予安也在心里捏了把冷汗。
沈崇明在闭目养神,沈亮则跟周予安一样,隔着车窗往外看。
“仙雾村还是这么吓人!”
“仙雾村?这名字还挺特别的。”周予安放下帘子:“这是陈富贵的老家?他应该不缺钱,为何不住镇子上?”
“我先回答夫人的第一个问题。”沈亮伸出一根指头:“它之所以叫仙雾村,是因为山中多雾。据说最早的时候叫雾村,传着传着就成了仙雾村。附近人嫌它拗口,也管它叫陈家村。村里的人基本上都姓陈,少有异姓之人。”
“娶进来的媳妇儿也姓陈?”
“入了陈家门自然是要姓陈的。”沈亮摸着鼻子:“即便不姓陈,也鲜少有人知道她们原本的姓氏,多是以谁谁的媳妇儿,谁谁的娘作为称呼。就算死了,百年之后,墓碑上写的也是陈某氏。”
“这便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即便娇贵如公主,死后也只能留下一个谥号。”
“我若是娶了媳妇儿,待她百年之后,定要在墓碑上刻下她的名字。”沈亮撸着袖子:“我娘就有名字,跟我爹的放在一起。”
“我若是死了,墓碑上只写五个字,周予安之夫。”沈崇明睁开眼睛:“夫人葬我旁边,墓碑上可以多写几个字。例如,周予安之墓,旁边用小字写上沈崇明之妻。”
“这墓碑上写什么还能由得你做主?”周予安瞥了他一眼:“得你儿子说了算。”
“请问夫人,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沈崇明一本正经地问。
周予安脸一红,用手推了推他。
沈亮扭过头,“这万丈悬崖真好看,我什么都没听见。”
翻了不知几座大山后,包括马夫在内的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仙雾村。与想象中不同,这是一个小山坳,里面只有一个小村落,拢共二十几户人家。跟山外毗邻而居不同,这里的人家是分散着的,户与户之间相距很远。
从村口到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因村子里的路比较窄,他们留了马夫在村口等着。
村里都是石头路,石头没有经过打磨,踩上去有些硌脚。
“夫人小心些,山中多蛇,有时候会藏在石头缝里。”沈亮提醒着:“陈家世代居于此处,但因山中贫困,每家每户都有孩子被卖到外头。有当仆人的,有做丫鬟的,还有给人当童养媳的。陈富贵的父亲叫陈三,是我祖父从一个木匠手里买的。听父亲说,他来陈家的时候不到十岁。”
“你与陈富贵说的身契是怎么回事儿?”
“陈三是随着身契卖到我家的,他媳妇儿是我冯府里的丫鬟,也是签了身契的。按照咱们大晋朝的律法,陈富贵他一出生就是我家的仆人。
沈亮边走边说:“我们冯家最好的时候有二十个多个仆人,都住在我家偏院里,与陈富贵年纪相仿的也有。”
沈亮踩到蛇尾,眉头一皱,松开脚,将蛇踢到一旁。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他大概两岁多,陈三教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像是没听似的,自顾自的在地上玩蚂蚁。陈三托我爹帮他找过大夫,他怀疑陈富贵是个聋子。后来说话了,说话不多,跟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
“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在府里拿东西,跟街上的那些小贼不一样,他既大方又冷静,就像拿自个儿家的东西一样。就算被逮住,被训斥,被痛打他也不吭声。”
“是个奇怪的人。”周予安问:“后来呢?”
“冯家落魄,生意都被人抢了,爹娘迫于无奈,只得遣散家中仆人。陈富贵跟他爹娘也被遣散了,一应物品都是府里的老管家帮着送的。我就是那个时候来的仙雾村,他们家在最里面,院子破得不成样子。”
说话间,三人到了陈富贵家。
陈家的房子是新盖的,墙体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大石头。院墙很高,墙外站着一些村民。
山风袭来,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不好,陈家出事了!”
周予安快步走过去,刚到门口,就被两名拿着锄头的村民拦下。
“什么人?”
“官府的!”沈崇明拿出令牌,在村民眼前晃了晃:“是陈富贵家吗?奉了县太爷的命令,来请他的家人。”
村民们既没见过令牌,更没见过县太爷,见沈崇明衣着不俗,身后的沈明又是个练架子,迟疑着将手里的锄头放下。
“是不是富贵他在镇子上惹了什么人?”那人往院子里看了眼:“你们来晚了,他爹,他娘,还有他们家媳妇儿都死了。”
陈家进门是个驴棚,驴棚旁边是陈三的尸体。
陈三很瘦,面容凹陷,显得干巴。仰面朝上,目露恐惧,脸上,头上,身上全是利爪的抓痕。从痕迹来看,不像是勾爪一类的凶器,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
“这山里有老虎?”
“没老虎,就有些猴子山猫啥的。”村民咽了咽口水:“这富贵他爹是被山猫抓死的?”
“山猫有多大?”
“就比正常的猫大一点点。”村民比划着。
“不是山猫,山猫的爪子不是这样的。”周予安起身,看见沈明冲她招手。
陈富贵的母亲趴在卧房门口,死状与陈富贵他爹相似,都是目露惊恐,脸上,头上以及后背上全是抓痕。
再往里走,是名年轻妇人。浑身是血,靠在床头。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血,大多集中在手部。
“是嫣红!”
拂开她的乱发,露出一张不同于山中女子的白皙脸庞。
“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泡沫里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她中了毒,是砒霜。”周予安托起她的手:“十指浸血,指尖磨损,是挠破的。”
“挠破的?”沈明看向卧房门口:“陈富贵的爹娘是她杀的?”
“她挠的应该是那扇门。”周予安盯着门后。
陈家卧房的门是用极厚的木料做的,门后全是抓痕,由上及下,一道又一道,看着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