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落水,刚好在船舱的这一侧,透过申紫柔背后的那扇窗户,看见被溅起的水花。
未等周予安询问,虚掩着的舱门开了,沈崇明背对着舱门站在外头。
“程三公子落水了。”
“落水时舱门内锁,没有异响,没有打斗。”
“船夫已经下去救人了。”
周予安站在船舱里没有动,而是问刚刚服过魂牵梦绕的申紫柔:“你的夫君,程三公子程宇水性如何?”
“夫君……”申紫柔本想说夫君会水,忽地想起,小时候救她出池塘的并非程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也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水性。”
“夫人想听我说这些吗?”三米开外的水面上,露出程宇亮晶晶的眼睛,他挥着手给周予安打招呼:“王妃,我是被人陷害的,没想借水逃走。这青州河下有吃人的猛兽,我程三公子还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
放了小船下去,在船夫的帮助下,程宇回到渡船上。他身上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呼吸急促,面有红疹。
“你过敏了?”
程宇点头,往船舱指了指:“有人要杀我。”
一脚将舱门踹开,沈崇明掩着口鼻进入舱内。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酒香里掺杂着一股别的淡淡的香气。床褥尚未展开,桌上有酒,塞着瓶塞似未打开。然地上有掉落的酒杯,酒杯附近有洒出的酒渍。
“床头的那盆花。”周予安头都没抬,单凭气味儿就寻出了程宇过敏的根源:“那不是普通的兰花,是鬼面兰。此兰生于幽深的山涧,据采兰者称,凡发现鬼面兰的地方均有白骨,且兰花花朵朝向的地方就是埋骨的地方。兰叶呈墨绿色,细闻,有一种类似腐败尸体的味道。兰花上白下青,犹如死人脸,故名鬼面兰。”
“听闻这鬼面兰极贵,一株要上万两银子。”沈崇明啧啧两声:“这程家当真富可敌国。”
“这不是程家的。”服了药,气息通常许多,程宇被周予安扶着,盘腿坐在地上。“程家的船上是有兰,但都是普通的兰花。附庸风雅也不能花冤枉钱不是?毕竟跟我们程家做买卖的大多都是跟程家一样的粗人,赏兰这种事儿,他们做不来,我更做不来。”
“你对鬼面兰过敏?”
“我对那鬼面兰花盆上的东西过敏。”程宇调整呼吸:“害我的人也算是用了几分巧思。他知晓程家商船的内部构造,知晓这客房里摆有兰花,且每间客房摆放兰花的位置不同。我住的这间,兰花刚好摆放在床头。”
“凶手将普通兰花换成了鬼面兰,即便程三公子出事,众人的目光也会放在这株稀有罕见的兰花上,不会去注意兰花的花盆。”
“鬼面兰因其生长环境具有微毒,毒性之小可忽略不计,即便是三岁孩童,也只会产生轻微的头疼,呕吐,绝不致命。就算是青州城里最好的仵作,也验不出这鬼面兰有任何问题来。”
“因为这鬼面兰压根儿就没有问题。”沈崇明与周予安一唱一和,脚下步子未停,走到榻前,将那盆鬼面兰拿了起来:“这花盆,也没什么特别的,夫人可能瞧出什么?”
“瞧不出,我对制作花盆这项技艺没什么天赋。”周予安弹了一枚银针过去,银针刚好戳在花盆中间那枚用作装饰的玉石上。玉是普通的白玉,镶嵌在墨色的花盆上,倒也颇有些韵味。
“好在我这鼻子管用,闻出了这花盆里的蹊跷。”话落,白玉应声而裂,与玉片一同掉落的是一片黑漆漆的东西。那黑漆漆的东西便是导致程宇过敏的过敏源。
“将此物藏在玉石中,玉石嵌在花盆上,花盆里栽种了极其贵重的鬼面兰,凶手果是用了心思的。”
“杀人于无形,程宇公子能遇见这般杀手也算是福气。”
“福气?这样的福气给王妃,王妃要不要?”程宇气闷道:“王妃是医者,应知这过敏后有多难受。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憋死在这船舱里了。我是命不久矣,但也不想用这种死法,丢人,太丢人。”
“凶手还在船上。”
“不一定。”沈崇明看着月光下的青州河:“方才的落水声过于大了,不排除还有另一个人。”
“爹爹说的对极了,是有另外一个人。”
沈慕安的声音自河上传来,踏着月光,与执剑一同落到商船上。还未挨到船板,就被沈崇明抱到怀里:“快让爹爹看看瘦没瘦。”
“没瘦,还胖了两斤,在程叔叔家养的。”沈慕安挣脱,走到程宇跟前:“你还好吗?”
“叔叔没事儿。”程宇伸手,想要触碰沈慕安的脸,看到湿漉漉的袖子把手扯了回来:“叔叔有点儿脏,先去换个衣裳。”
“安安给叔叔熬药。”沈慕安乖巧道:“叔叔身体不好,落水后容易染风寒,安安熬的药是甜的,叔叔指定爱喝。”
“苦的叔叔也爱喝,只要是安安熬的。”
程宇被人扶着进了船舱,鬼面兰及玉石碎片被拿了出来。执剑返回小船,拎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人,周予安认得,是在舱下帮忙的船工阿福。
阿福患有侏儒症和面部衰老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阿福的父亲就是程家的船工,子承父业,加上父亲的那些老活计可怜他就让他在船上做了个帮工。
阿福知道自己是旁人眼中的怪物,平时待在舱下,负责收放那些缆绳。
程宇与他接触不多,仅在上船时与他打过一个照面。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帮着外人害自己。他爹娘尚在,家中还有兄嫂,一旦事情暴露,他们家在青州便再无容身之处。
阿福给出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毫无痛苦的死。他们会给我收尸,安排下葬,会让我死在我想死的地方。公子想活,我想死,阿福不觉得阿福有错。”
“想死?好端端的为何想死?”程宇不解,此时的他已换了身干爽的衣裳,端着安安给他熬的药,药香扑鼻,果然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