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静,宜兰县街道万籁无声,只有值夜更夫敲击的梆子声。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地声传来,一辆马车飞驰着穿过街道,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县衙土牢的监房里,油灯如豆,崔婉莹坐在铺满干草的床上,望着那一点点火苗出神。
三个时辰前,伪装成卖鱼阿婆的她看见了公主留下的记号。循着记号来到相约地点,看见的却不是公主而是手里提着药包的沈崇明。分别多日再见竟有片刻恍惚,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曾经的夫婿,可她不了解他,就连那张脸,似与记忆中的也有些不同。
王府里的他总是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带着令人心疼的颓废。眼前的他,面色阴沉,眉眼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喜气。
缓步上前,冲着沈崇明福了福:“多日不见,王爷可还好?”
沈崇明淡淡道:“多日不见,崔侧妃可还好?”
崔婉莹勾了勾唇角:“如王爷所见,妾身过得并不好。”
她穿着卖鱼阿婆的衣裳,身上是洗不去的鱼腥味儿。为了符合自己卖鱼阿婆的身份,不叫外人看出端倪,她素颜朝天,没有使用任何的胭脂水粉。头发用一块粗布包着,那布上沾得也有鱼腥气。刚用的时候,她呕了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下去。
然跟活着比起来,狼狈和难堪算得了什么。
攥着手挺直脊背,迎着沈崇明的目光看去:“王爷将妾身引到此处可是要抓妾身?”
“公主在哪儿?她想做什么?”
“妾身可以告诉王爷公主在哪儿,妾身也可以告诉王爷妾身所知道的一切,妾身只有一个要求,求王爷保妾身不死。”
沈崇明答应了,她却被关在了宜兰县衙的土牢里。
男人的话不可轻信,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了来到监房门前。崔婉莹慢慢回过头,见一个身穿黑色套头斗篷的男人站在门前。崔婉莹顿时一惊:“你,你是——”
“啪”的一声,风帽掀开,正是那个本该死在京城里的崔昭和。
崔婉莹京沪:“父亲!”
崔昭和徐徐点头:“为父还活着你很意外?公主有命,要你去死。你我父女一场,就由为父亲自送你上路吧。”
崔昭和递过来一瓶毒药,崔婉莹看着那瓶毒药忽地笑了。
“你不是我父亲!崔昭和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你是谁?为何要假扮成他的模样?”
“假扮成他?”崔昭和狞笑着:“你怎知不是他假扮成的我?”
“胡扯!”崔婉莹看着那双与自个儿极为相似的眼睛:“我自个儿的爹我还是认识的。”
“若你打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假的呢。”崔昭和摩挲着手里的瓶子:“谁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死了。”
“你想杀我,我未必想死。”崔婉莹后退,让后背紧贴着墙壁:“想要我死,进来啊,杀了我。”
“你想我进去杀你?”崔昭和歪着头:“我实在是不想进这间牢房。阴暗,狭小,叫人看着就不痛快。不过,念在你我父女一场,我就勉为其难地送你一程。”
“咔嚓”监房上的门锁打开,看着那个步入牢房的男人,崔婉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大喊一声:“王爷,你钓的鱼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崔昭和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崔婉莹捡起掉在地上的毒药就往他嘴里灌,一边灌,一边碎碎叨叨地念着:“想毒死我?就你也想毒死我!冒充谁不好,冒充我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研书去拉崔婉莹被沈崇明拦住,直到地上那个崔昭和口吐白沫,一动不动,才示意研书将人拉起来。
崔婉莹靠站在一旁,看着地上那个死人道:“他,绝对不是我父亲!”
研书摸摸他的耳后:“不是人皮面具。”
崔婉莹惊了:“这怎么可能?我父亲被我杀了,在京城的那间密室里。是我亲手将他杀死的,也是我亲手把他的尸体给烧了的。也是我把他的尸体运出京埋在了郊外的那处荒地里。你说他不是假的,难不成他从那地底下爬出来了?””
“你是崔昭和的女儿,焉能不知他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知道,可我那个小叔叔……”
“崔家老夫人生的是双生子,幼子体弱被判活不过周岁,崔家便将这孩子隐匿起来。他们将崔昭和当做崔家的希望培养,将幼子交由嬷嬷弃于偏院。许是这幼子命不该绝,许是这嬷嬷尽心尽力照顾的好,崔家幼子不仅没有夭折反而生得聪明伶俐。”
“幼时聪明伶俐,长大必定成才,为何我在崔家没有见过他?”
“因为你祖母的私心。”沈崇明道:“崔家在西北也算得上名门大户,因幼子年幼便将其弃之不顾,此事若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待崔家。虽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个是让嬷嬷养大的。眼见着嬷嬷养的比自己养的好,崔老夫人焉能咽下这口气。她让小儿子成为大儿子的替身,将小儿子博得的一切荣誉都归于大儿子身上。如此偏私,小儿子心里岂能没有怨气。”
“这些事我都不知,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你父亲那个蠢笨样,焉能瞒着众人将西北的大批矿产运到北狄。”研书检查着地上的尸体,确认对方死透后方才起身:“我们查过崔昭和这些年的行踪,发现此人经常在毫不相干的两个地方。即便此人能力再强,即便崔家豢养的有千里马,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瞬移。”
“的确不能,况且我那个父亲懒得很。”
“坐镇西北的是你的父亲崔昭和,行走天下为北狄人鞍前马后的是你的叔叔崔昭和。”沈崇明背着手:“他没有名字,你父亲的名字便是他的名字。世人皆知崔昭和娶亲,却不知是哪个崔昭和娶的亲,兴许当初与你母亲拜堂的那个是他,兴许在你小的时候也曾唤过他一声父亲。”
崔婉莹轻呵一声跌坐在地上。
研书从这个崔昭和身上摸出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信纸也是空白的,但信纸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放在油灯上一照,一行行北狄文字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