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长宁王妃吧?是宫里的那个人让你来杀我的?”少年坐在床缘微笑道。他的面色略显憔悴苍白,但相貌十分清俊。
“是!”周予安坐在床边为少年把脉:“害怕吗?”
“你长得真好看!”少年伸手碰了碰她额前的发:“死在美人手里似乎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你是早产儿,天生心脉不全,何苦去争那个位置?”
“你以为是我在争?”少年低下头笑得没心没肺:“自我懂事,他们便在我耳边说我的母亲是太后,说我该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说我比宫里头的那个更有资格。”
少年靠在枕头上,瘦瘦小小的身背硬邦邦的。
“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若是能少喝些苦药就好了。”周予安递给他一颗糖:“我是大夫,比你大不了几岁,在你这般年岁的时候也怕吃药。”
“你懂我,比他们都要懂我。”少年含着那颗糖,丝丝甜味入喉竟觉得身上舒坦了许多:“如你所说,我天生心脉不全,没学会吃饭先学会吃药。我的父亲不关心我的身体,只关心我能不能取代那个人坐到那个位置上。我的母亲也不关心我是否快乐,只关心我能不能帮她达成心愿。我是他们的孩子,却又不是他们的孩子。”
“很辛苦吧?”周予安帮他掖了掖被子:“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
糖味儿过重,撇开脸咳了几声,才温柔笑道:“很辛苦,特别特别辛苦。”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周予安抬眸:“亦或者是尚未完成的心愿。”
少年微微一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我。”
周予安问:“有吗?”
少年点头:“我想再要一颗糖,想好好吃一顿饭,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眼。还有,我想要一个拥抱,真心的那种。没有要求,没有期盼,就简简单单的。”
周予安倾身上前将少年抱进怀里。
少年浑身一僵,耳朵红的滴出血来。
“王妃娘娘。”
“唤我一声九皇婶儿吧。”周予安拍拍他的肩:“你是沈家人,与小皇帝一样是我夫君的子侄,唤我一声九皇婶儿不亏。”
松开他时,周予安将一包桂花糖都给了他。
“我厨艺不错,给你做一顿午饭吧。”
“那就有劳九皇婶儿了。”
“可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亦或者是特别讨厌吃的?”周予安柔声道:“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提,但食材不能过分,这天上龙肉我可找不来。”
“九皇婶儿说笑了,寻常饭食即可。”少年往床边挪了挪:“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他们为了留住我的命,为了让我活着坐上他们希望的那个位置连一顿正常的饭都没让我吃过。我自记事吃的便是药膳,入口没什么滋味的药膳。若是可以,我想吃些有味道的。”
“酸甜苦辣咸,放心,皇婶儿知道。”周予安冲他眨了下眼:“你九皇叔也在,咱们吃个团圆饭。”
“好!”少年点头,心间划过异样的暖流。
周予安出去后,少年翻开枕头,拿出放在枕头下的那个瓷瓶。
“那么好的九皇婶儿还是不要让她为难了。”少年打开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挨个儿数了一遍后全部吞下。“这毒药也忒苦了点儿了,幸好还有桂花糖。”
听到声音推门进去时少年正在大口大口的咳血,周予安忙得拿出解毒丸却被少年拒绝。
“不必麻烦了,毒已入五脏六腑,就算是大罗神仙看了我也得摇头。”
“傻孩子,你还没吃饭呢。”
“是啊,我还没吃饭呢。”少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香啊,就像我小时候经过别人家时闻见的那股味道。可惜,我没口福了。”
“有,我说有就有。”周予安拿出银针,被沈崇明握住手腕。挣了两下没挣脱,急道:“放开,他还没吃饭呢。”
“安儿,他很痛苦。”沈崇明忍不住叫她的小名:“你知他中的是何种毒!”
“是父亲给我的!我好像看见他了,他就在外面,他来接我了。”少年缓缓合上眼睛:“真遗憾吶!”
心里有些难受,周予安背过身去,轻轻地说了句:“他还没有吃饭呢?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我都做了。”
“他不想你为难。”沈崇明抱住她:“他吃得苦够多了,该去享福了。”
周予安低头不语,听沈崇明在她耳旁碎碎念。
少年姓沈,是汝南王府那一支的。
第一代汝南王与沈崇明的皇祖父是堂兄弟,此人虽是文武双废却有一颗忠心。皇祖父微服出宫遭遇刺客是他不顾危险上前替皇祖父挡下一刀。皇祖父念及他的救命之恩,封了他做了汝南王,赐封地。
这汝南王是世袭的,现如今这位与沈崇明是平辈,比他的祖父来更加不成器,需得依着朝廷的救济方能过活。汝南王府只有一位王妃,膝下育有三子。长子病弱,长到十岁便去了。次子纨绔,除了溜猫逗狗别的都不擅长。唯有这第三子,虽资质平庸却是个愿意上进的。
沈崇明曾于宫宴上见过他,长相不似沈家人倒像他那个有汝南第一美女之称的娘亲。太后娘娘也是在那次宫宴上见到他的,至于他们私下是如何联络,此人又是如何进宫的不得而知。
太后曾有一段时间居于行宫,对外说是养病,现在看来是借行宫养胎。
少年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是跟着他的生父在行宫里生活的。
他生来体弱,加之身份特殊,其在行宫的待遇跟囚犯差不多。据伺候照顾他的小厮说,四岁之前的他从未出过寝殿,吃喝拉撒全在殿内。
四岁生辰过后,他被太后派人秘密接入京中就住在国舅府的那个偏院里。
与在行宫相比,他有了些许自由,起码可以在偏院里活动,然一举一动,一事一物皆受掣肘。他病得很重,每日都要吃很多的苦药。是药三分毒,那些药成了他的饭,将他折腾的食不下咽,瘦骨嶙峋。可他的苦,父亲看不见,远在深宫里的母亲也看不见,他们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如何才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他的小厮说,他曾坐在窗前看风筝。
桌案上摆着母亲给他安排的书,手里捧着父亲命人给他端来的药,嘴角带着刚刚咳出来的血丝,满是渴盼地看着外头。
他对小厮说,若能出去,变成风筝也可以。
生,不是他选的。
路,也不是他选的。
死,却是他自己选的。
周予安释然了,抹去腮边的泪:“咱们去给他寻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让他日日都能看见大晋的秀丽山河。若是可以,希望来世他可以做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不叫他吃一点点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