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安平巷与白日里的熙熙攘攘不同,它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躺在漆黑的,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呻吟。那些昏暗的灯光像是它身上的伤口,每一处都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站在马车上,听着从巷子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与沈崇明相挽着的手紧了紧。
“夫人可是害怕了?”
“觉得有些揪心。”周予安闭上眼:“我听见了患病者的呻吟声,妇人和孩子的啼哭声。听见了男人酗酒的声音,还听见了他们责骂妻儿的声音。夫君,我们有办法帮到他们吗?”
“夫人想做什么?”
周予安摇头:“我想让世上少几个安平巷,我想让大家都过得很幸福,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君王有多贤德,无论地方官员有多么的尽职尽责,像安平巷这样的地方都不会消失。”
“谁说的?”沈崇明握住周予安的胳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安平巷的问题不止是穷困的问题,而是他们没有办法赚钱,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安平巷里有女红做得极好的妇人,但她们都是帮别人做的,利润也都让别人拿去了。她们缺的不是本事,是门路。”
“等命案的事情了结,我们给他们开个铺子。”
“不行。”沈崇明摇头:“安平巷里会女红的人那么多,夫人要把铺子交给谁?再说了,这擅长做女红的不一定擅长做经营。为夫想的是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们负责提供铺面以及销路,她们提供技艺。”见周予安不解,沈崇明轻点她的鼻子:“简单来说,他们所需要的针线,布料以及图样都由我们提供,她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将做好的绣品返还回来。这做好的绣品以等级划分,等级不同,所得工费不同。工费按照她们所缝制的绣品结算,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另外,去蝎子村的时候发现那边土地肥沃。土地归官家所有,可以以低价承租给他们。不管是种粮食还是种菜,所得利润皆归他们所有。遇到灾荒年可以不掏租金。”
“想法是好的,怕只怕那些当官的欺压百姓,阴奉阳违。”
“夫君也是这么想的。”将周予安牢牢的抱进怀里:“所有,夫君我打算利用自己王爷的职权将那一大片山林及土地划归到本王名下。地契交到宫里,由皇上代为保管。且将这宜兰县作为试点,若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再以例推广,若是不能,盈亏皆算到长宁王府头上。”
“不会亏的,我可以教他们种草药就像在北狄时那样,所种草药皆由我名下的那些药铺回收。实在不行,把我师傅的名头搬出来,让我那些师兄弟的药铺也收。”
“夫人真聪明,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抓起周予安的小手亲了下:“有福饭庄到了,进去看看。”
饭庄不大,门头更是小的可怜。
难怪他们第一次到安平巷时未曾注意到这个饭庄。
饭庄落锁,锁上有尘,应是掌柜遇害那日锁的。沈崇明欲将锁斩断被周予安拦住。青鸾提着灯笼上前,灯光落到锁上。周予安弯腰,轻轻一吹,灰尘下隐着一片不明血迹。
“是凶手留下的。”周予安仔细看了下:“那个杀手没有骗我们,在他来之前,有人先他一步砍伤了王志。”
青鸾问:“夫人焉知这锁上的血不是那个杀手的?”
周予安在锁上敲了敲:“锁是反着上的,落锁那人是个左撇子。杀手不是,他跟我们一样惯用右手。”
锁刚打开就闻见一股血腥味儿。
后厨里躺着一个人,身体成正俯卧状,双手被一根细绳反绑。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粗麻绳和细花布条,花布条的质地与死者身上的围裙相符。另外,在死者的嘴巴里还硬塞着一团破布。
死者女性,年纪在20岁到25岁中间。体型偏胖,患有心疾。心疾不重,不影响日常生活。手上无茧,围裙上既没有面粉也没有油污,不是在厨房里炒菜的。饭庄另有厨子。致命伤在腹部,一刀毙命,属于贯穿伤。凶器应该是凶手从厨房里拿的,因为厨房里少了一把刀。
“这应该是王志的娘子。”
“杀手提过,王志的娘子姓金,是王志潜入此地后为掩饰身份娶的。饭庄是王志的老丈人留下的,王志算是金家的赘婿。”
“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青鸾提着灯笼转了一圈:“厨房里有被翻动的痕迹,盐巴没了,肉和菜也没了。”
“算盘也没了。”周予安敲着桌子,“桌上有血迹,是袖子蹭上去的。血迹干涸,颜色与锁上相同,应为同一人留下。饭庄小,只有三人。王志,金娘子以及那个做饭的。王志死了,金娘子死了,剩下的那个便是凶手。佐证他为凶手的是厨房里丢失的盐巴,肉菜以及盘算。杀手说过,王志的算盘里藏着一颗金珠,金珠表面刷了一层漆,不是亲近之人不知道。”
“属下将那人拿来。”研书抱拳。
“拿去官府。”周予安净手:“把金娘子的尸体运去义庄。”
人很快就被研书拿了回来。
不用升堂,不用问案。门槛一跨,厨子的那双腿就软了。
厨子是去厨房偷东西的,没想到金娘子去而复返。这女人极其难缠,他都磕头认罪了,她还嚷嚷着要将他送官。厨子急了,用厨房里扎麻袋的麻绳把金娘子给勒晕了。
厨子颤颤巍巍,整个人趴在地上:“青天大老爷明鉴,小的没想杀人,用麻绳勒她的时候小的也没想过会把她给勒死。小的没把她勒死,但小的误以为把她给勒死了。小的心里发慌,拿了东西就想逃走。哪知金娘子醒了过来,拖着小人的腿就把小人拖到了地上。若非小人常年做菜有把子力气,小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可你还是把她给杀了!”
“小的那是没办法,她压在小人身上跟堵墙似的。”厨子满腹委屈:“小的想活命,慌乱中抓住了她的衣带。这金娘子的命忒大,勒了两次都没勒死,小的没办法才用刀捅她。”
“王志呢?他是否为你所伤?”
“伤是伤了,可他不是我杀的。”厨子垂着头:“杀他的另有其人,小的看见了,是个会飞檐走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