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带来暗卫的消息,说佟娇娇没死,被裴蕊带到城外去了。暗卫一路跟踪,沿途留下记号,便于周予安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场。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妃是个爱凑热闹的。
周予安骑着快马赶到时,佟娇娇靠在废桥的石墩上,裴蕊则半蹲在她跟前正在说话。桥下蹲着暗卫,看见周予安给她打了几个手势。周予安看懂了,迂回到桥下,跟暗卫猫在一起听墙根儿。
佟娇娇很虚弱,说话断断续续,经由空气中散着的药味儿判断中的是七日散。
此毒为七种毒花毒草所制,从中毒到毒发再到死亡需得七日,中毒者会看着自己日渐虚弱,会感受到毒素在一点一点侵蚀自己,属于比较折磨人的毒,通常用于江湖仇杀。
七日散可解,越早服用解药效果越好,到了第七日,就算服下了解药,也会变成一个活死人。那是对中毒者最重的惩罚,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日是佟娇娇的第一日,七日散的解药周予安就有,可她不打算救她。
残桥上,裴蕊的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就只是一块儿玉而已,他送你的也不少,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计较这个。”
佟娇娇娇弱着控诉:“我在乎的是一块玉吗?我在乎的是你的心,你的人?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不后悔为你去死。可是小蕊,你真的有你说的那样在乎我吗?”
佟娇娇的眼神让裴蕊心中一软,摘了玉佩丢到桥下。玉佩撞到石头上,裂成几片。
佟娇娇终于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于我而言,你是我的全部,于你而言,我只是一枚棋子。没关系,起码此时此刻你是在乎我的。你让我放的东西我已经放好了,待我死后,不要将我埋葬,我怕黑,怕虫子。把我烧了吧,烧得越干净越好。”
“我会救你的。”裴蕊说:“我先带你去凌云寺躲躲,你等着我,我给你找解药。”
佟娇娇拒绝了:“活着会成为你的羁绊,我不愿意阻碍你,成为你通往那个位置的绊脚石。小蕊心里有我,记得我,我就知足了。”
裴蕊终是有些不忍:“孩子呢,不要了吗?”
佟娇娇笑,边笑边咳:“他父亲会善待他的,他跟他父亲长得那么像,就算有那些流言,也改变不了他是崔县令儿子的事实。小蕊,我很庆幸,庆幸孩子是他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不能教导他,陪他长大,可我给他选了一个很不错的父亲。他会好好长大,兴许会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县令。小蕊,你帮我看着好不好?若真有那么一天,告诉我,我会知道的。”
裴蕊没有吱声,她在考虑佟娇娇是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
透过她的眼神,佟娇娇知道了答案。
她不怪她,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那个不是踩着至亲骨肉的血走上去的。她的小蕊只是个女人,女人想要成事更难。
“小蕊,你想回到小时候吗?”
佟娇娇觉得难受,捂着肚子移了移身子。
裴蕊不想搭理她,却又无法扔下她,只得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佟娇娇或许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佟娇娇没指望裴蕊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娘还活着的时候。若是我娘还活着,我就不会被卖到花楼,就不会被打,被骂,被逼着去讨那些男人的欢心。可我又不想回到小时候,因为小时候你不太搭理我,总是跟我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反倒是长大后,我们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我没有不理你。”裴蕊解释道:“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你爹不喜欢旁人离你们家太近。”
“我娘长得好看,我爹怕人觊觎我娘,恨不得将我娘拴在家里。小时候不懂,以为我爹在乎我娘,直到我娘生病,我爹宁可把钱拿去喝酒都不给她看我才知道我爹只是把我娘当成了他的私有物件儿。倒是我那个继母,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过去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裴蕊把佟娇娇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去凌云寺。”
“不必了,这毒太疼了。”佟娇娇拔下裴蕊头上的发簪刺入心口:“小蕊,我一直记得,我娘病重时,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借钱给我的。还有,我爹跟继母卖我去花楼那日,你塞给我一颗糖果。那颗糖果的甜让我熬过了在花楼里所有的苦。若有下辈子,我为男子,你为女子可好,我娶你。”
裴蕊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确认佟娇娇咽气后,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掏出一块儿锦帕盖在她的脸上。
“借钱给你,是因为觉得你可怜,觉得你跟我一样,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给你糖果,亦是可怜你日后必定吃苦。焚化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待你的尸身被人发现,定会有人处理。你好歹也是做过县令偏房的女人。崔佟的事儿,我会帮你留意着。”
裴蕊叹了口气。
“若有下辈子,你我还是不要见了,裴蕊不是什么好人,害了你的今生就不害你的来世了。”
裴蕊走后,覆在佟娇娇脸上的锦帕被风吹到一旁。
佟娇娇脸上有泪,唇角微微向上扬着。
“我跟着裴蕊,你们找些干柴把她焚了吧。既是她生前所愿,被我们听到了,总该帮她实现才是。”
“骨灰如何处置?”暗卫请示:“可要送到那凌云寺中?”
“不必,找个风大的地方扬了吧。”
“王妃这是要将她挫骨扬灰?”
“是自由!”周予安看着那块被风卷起的锦帕:“她这一生不得自由,死后就不要再被一个坛子,一个盒子困着了。随风而去,自由自在。官府那边别忘了去说一声,今日之事,尤其是与裴夫人相关的,一字一句皆要告知。她是个人,不该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
“也不知这佟夫人与裴夫人是什么关系。”暗卫摸着脖子:“属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怜之人的惺惺相惜罢了。”周予安伸手,握住那块在空中乱飞的锦帕:“王爷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