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村后山，被树枝挡着的山洞里藏着七八个孩子。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五岁，年纪最小的还不满周岁。他们都是程家村的孩子，是被大嫂偷偷藏起来的。

　　终究是女人，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心软了些。

　　谋划是从程家仓惶撤离的那天开始的，假村长负责布置机关，撞鬼吓人，她负责在那些村民的饮食中下药。慢性毒药，毒发时有点儿像误食毒蘑菇后的症状。这种毒药与别的毒药不同，它不是持续性的，而是断断续续，即便有村民发觉不对，也不会联想到被人投毒上面，顶多以为自己吃坏了东西，或者得了什么别的病。

　　毒药的药性，加上村长刻意营造出来的恐怖气氛很快就让村民相信是二喜的鬼混回来了。

　　程家村是个极其封闭的小村子，连上山的路都被隐藏起来，外人误入程家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按照假村长的计划，程喜应该在昨天晚上身亡，周予安跟执剑的到来打算了这个计划。

　　无妨，他不死，总有别人死，程家村的人，他们一个都不想放过。

　　执剑叫停，走到大嫂跟前，瞄了眼她怀里熟睡的孩子，小声道：“你们知道我跟夫人进了村？”

　　“知道。”大嫂将孩子抱得紧了些：“程家村排外，不喜外人进村，凡有外人进入，必会有所警示。”

　　执剑好奇道：“如何警示？昨夜来时，并未见到什么人。”

　　大嫂道：“不是人，是狗。”

　　狗？

　　是了，昨夜进村时听到了狗吠声，此起彼伏叫了好一阵儿。以为是下雨的缘故，没想到是他和夫人进了村。

　　“程家村的狗是经过训练的，它们记得村中每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还有——”大嫂看向周予安：“你们不是夫妻，是主仆。”

　　执剑：“这么明显？我这身上没写字啊。”

　　大嫂：“成亲了吗？”

　　执剑：“成了。”

　　大嫂：“你平日里跟你家娘子都是怎么相处的？”

　　执剑摸了摸脖子：“就很正常的相处啊。”

　　大嫂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平日里走路也是她在前，你在后？”

　　执剑：“没准儿，有时候她在前，有时候我在前，有时候我俩一起。”

　　大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遇到危险的时候呢？”

　　执剑：“看谁先发现。”

　　周予安解释道：“他跟他家娘子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婚后与婚前差不多。斗嘴，打架，该干啥干啥。”

　　大嫂一副了然的模样：“难怪，寻常夫妻不是这个样子的。夫人与夫君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周予安抿嘴一笑：“那倒不是。我是个大夫，我夫君是个领兵打仗的，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不是医德仁心，是因为他那张脸着实长得好看。他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治疗期间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大嫂：“日久生情？”

　　周予安摇头：“没，起码那个时候没有。为了给他治病，浪费了不少药材，眼见着他不肯喜欢我，我就想着收回点儿成本。于是，我把他给卖了，卖到花楼里去了。里头有个南风馆，依着他的姿色，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头牌。”

　　大嫂呆住了，没想到夫妇间还能这样：“那他——”

　　“他挺厉害的，当天就把那花楼变成了他自己的产业，连掌柜的都成了他的下属。还好，卖他的那二百两银子归我了。他因为恼恨我，紧追不放，追着追着就喜欢上我了。”

　　执剑摸着鼻子，没拆穿周予安这半真半假的话。

　　大嫂笑了，真心的，“你们俩要好好过日子，跟自己的娘子，夫君白头到老。不要像我这样，余生都是怀念和遗憾。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你们俩不是夫妻吗？因为眼神。你与他虽动作亲密却不亲昵，与其说是夫妇，倒不如说是姐弟。他对你虽处处照顾，却是恭敬有加，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妻。”

　　执剑打趣道：“乡下没有，皇城里有。”

　　大嫂：“我没去过皇城，不知道那里头是啥样子的。村长去过青州，跟在程家老爷身边见过官府里的太太，他说你们不是寻常人，十有八九是上头派来调查程家村的。”

　　周予安：“是我们的到来影响了你们的计划。”

　　大嫂点头：“他们，包括我和村长都该死。扮鬼吓人，是不想让他们死得太过痛快，他们应该在惶惶不安中度日，在极度恐惧中忏悔，死亡。我们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们怕那些应该去死的人活下来。”

　　周予安看着被大火裹挟着的村子：“从早上的那两具尸体开始就是故意的，你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是为了给真正的计划留时间。”

　　大嫂没有反驳，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将孩子递给她：“你们是好人，这些孩子也是无辜的，麻烦你们把他们带下山去。如果可以，帮他们找户好人家。他们还小，不一定记得这些事情，等长大了……”

　　“他们会好好长大的。”周予安接过那个最小的孩子：“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大嫂拒绝了，她要去找她的夫君。

　　“要拦住她吗？”

　　“不必。”周予安看着她的背影：“她不是在奔赴死亡，是去迎她回家的丈夫。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夜色沉沉，周予安抱着幼小的婴儿坐在距离河岸最近的那个茶寮里，余下的几个孩子靠坐在一块儿，昏昏欲睡。

　　月儿西沉时暗卫到了，人手一个，将孩子们抱到船上。他们没有返回青州，而是顺着河水去了相距不远的益州。银号掌柜早已备了车马，随行的还有护卫，嬷嬷以及乳娘。早在下山时，周予安便已做了决定，她要把这几个孩子送到鬼谷。

　　目送着车马远去，回头，撞进一具温热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让她怀疑自己中了毒。

　　“我一定是太想沈崇明。”

　　“夫人想我我就放心了。”手臂将她环住，耳边传来略带疲惫的笑声：“也不枉我这几日紧赶慢赶。”

　　“沈崇明？”周予安捏他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来了益州？”

　　“再不来，夫人都没了。”沈崇明掏出一封信，信是半路劫的，上面写着有关于程家和铸造坊的事情，末尾处多加了一句：“程家三公子似对夫人有意。”

　　信是周予安写的，末尾那句是执剑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