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首饰铺。

　　掌柜的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用力扯了扯领口。不知为何，她有些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伙计送茶进来，见掌柜如此不由问道：“可是三公子责备了什么？”

　　掌柜摇头。

　　昨日招待小贵客，老夫人与三公子不仅没有责备，反而夸了他几句，让他连夜又找了些小姑娘喜欢的物件儿送到程府去。按说他是该高兴的，在老夫人跟三公子跟前露了脸，日后少不得被重用。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安呢？像是忘掉了什么。

　　喝茶时，不小心洒到了手上，伙计拿着手帕帮忙擦时，掌柜的看到了手上的伤口。

　　他想起他忘了什么。

　　伤口是在冶炼坊留下的。

　　他与另外两个从程家出来的掌柜奉命督造铜钱，检验成品时不小心打落一枚，导致手背烫伤，留下了半枚铜钱印记。

　　烫伤没什么，留下印记也没什么，既不影响吃喝拉撒，也不影响为主家干活儿，他还因为这个得了主家赏赐，拿了三千两银票，主家还把协助调运铜钱的任务交给了他。

　　被官府注意到后，所有与铜钱有关的任务都停下了。

　　给小贵客找钱时，他没注意，拿了程家铸造的那些。

　　“拿了又能怎么着？”小伙计不以为然：“这青州的商铺，世面上多的是咱们程家铸的钱。就算官府前一阵儿查了，咱当老百姓的分辨不清也是正常。”

　　“事儿是这么办的，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铜钱可以出现在青州任何一家商铺里，也可以出现在程家的商铺里，但不能出现在咱们的铺子里。”

　　“为什么不能？”

　　“也不是不能，是在那个时候不能。”掌柜的抚摸着已经结了疤的伤口：“程老夫人，程三少公子，程三少夫人都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程家铸的铜钱拿出来，这事儿可大可小。”

　　“小的觉得掌柜想多了。”小伙计不以为意：“铜钱给了那位小贵客，那位小贵客也就三四岁左右。三四岁的孩子，瞧不出铜钱的异样来，就算瞧出来了也不影响什么。旁人不知道，掌柜的还不知道，这铜钱在咱们青州与官家的没什么两样。”

　　“小声些。”掌柜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小伙计点头，收拾东西准备下去，掌柜按了按砰砰跳的心口：“距离打烊还有多久？”

　　“还有两刻钟的时间，掌柜的想要延长些？”小伙计停住脚，“小的瞧着这天要下雨了。”

　　“是要下雨了。”掌柜关上窗户：“提前打烊吧，这个时辰，不会有客人来了。”

　　轰隆隆，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

　　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加快脚步，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从一侧行来。

　　风卷乌云，乌云裹城。

　　青州被笼在一片黑暗里。

　　首饰铺二楼，那股不安越来越重，直到窗户“砰”地一声打开。

　　三日后，早晨，周予安提着药箱从张妈的院子里出来。申紫柔没带丫鬟，独自一人在门口走来走去。看见周予安立马跑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是程家的三少夫人，端了端架子，开口道：“张妈的儿媳妇如何？”

　　“康复中，但想要完全康复还得一段时间。她有孕在身，很多药都没办法用。”

　　“孩子能保住吗？”

　　“能保，别的不好说。”

　　“张妈跟她儿媳妇不会怪你。”申紫柔道：“她们也怪不着你。我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周予安蹙眉，问道：“他又打你了？”

　　申紫柔先是摇头，又后点头，拉开衣袖给周予安看：“比着从前，不算是挨打，可他变得怪怪的。从前，他十天半个月不见我一回。现在日日都要见我，还说要我给他生一个像安安那么可爱的孩子。”

　　周予安不解，看着申紫柔身上留下的那些亲昵的印记：“这是好事儿啊，说明程三公子想要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害怕，我不想跟他过，我想要摆脱程家三少夫人的这个身份。”申紫柔满脸恐惧：“在青州，人人都想要做程家的少夫人，只有进了这个程家大院儿才知道，少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大院像是一座关着凶物的牢笼，每一个踏进来的人都会被撕碎。”

　　“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周予安劝解道：“我夫君从前的名声也不好，刚跟他接触的时候也觉得他不太行，就那张脸还凑合。后来发现，他没那么可怕，只是他的经历与常人不同罢了。你们既成了夫妻，他又想要个孩子，你们之间的关系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申紫柔摇头，脸色越发难堪：“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他想要的是我跟他的孩子吗？不，他想要的是安安，是一个像安安一样漂亮，可爱，懂事的姑娘。可生男生女是我能决定的吗？就算生了一个女儿，就算生的女儿很漂亮，她也变不成安安。”

　　“她不需要变成安安，安安是独一无二的，她也是。少夫人，你不该这么想。”

　　申紫柔快碎了，像个幽魂似的原地转圈儿。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程宇喜欢安安，他想要一个跟安安一模一样的孩子。外貌上或许可以，性格上，我与他的孩子怕是个怪物，既薄情又冷血。申夫人，我给不了他一个像安安一样的孩子，他会杀了我，杀了那个孩子，并且将所有的罪责推到我们身上。”

　　申紫柔捂着脸：“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他想要孩子，就一定会让我怀上孩子。申夫人，我没有时间了。一旦有了身孕，纵然可以假死，他也不会放过我，放过申家。孩子，孩子也很无辜的不是嘛。”

　　“我可以帮你。”周予安看着她的眼睛：“孩子的事，假死逃遁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少夫人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一个让少夫人永无后顾之忧的忙。”周予安走近她，“假铜钱的事，少夫人知道吧？”

　　“你不是申家的人，你是——”申紫柔止声：“你怎么敢？你还带着安安……安安是你亲生的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少夫人敢跟我做这笔买卖吗？”周予安压住她的手：“此事若成，申家便无需忌惮程家，此事对少夫人亦是有利的。少夫人不必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到橙园找我。”

　　“你就不怕我告诉程宇？”

　　“少夫人可以试试。”周予安笑，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少夫人若是说了，可就没有一丝活路了。”

　　申紫柔从头凉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