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抱着头从门外冲进来,身上的血腥味浓得让崔婉莹直皱眉头。她缩在床脚,看着浑身是血的小兰瑟瑟发抖。小兰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娘娘,刺客,外头全是刺客,您快跟奴婢走。”
小兰力气极大,没等崔婉莹说话就把她拖到了门口。一黑衣人举刀扑来,小兰叫了一声娘娘用后背去挡。崔婉莹吓傻了,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
小兰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包袱砸倒黑衣人后,冲着崔婉莹喊了声:“娘娘,快跑!”
崔婉莹往右边跑了两步,停住脚回头看小兰。小兰半蹲在地上,身后是欲要再次扑来的刺客。她咬咬牙,跑到小兰跟前,架起她说了句:“我们一起逃!”
小兰有些意外,看向崔婉莹的目光顿了下。
黑衣人见状,稳住手腕,向后退了半步给同伴使眼色。小兰动了下耳朵,握住崔婉莹的手腕道:“去找王爷!”
穿过中堂时崔婉莹踩住了躺在地上的死尸,黑暗中,死尸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冲心灵。崔婉莹的瞳孔瞬间放大,娇喘着倒在地上。
小兰试了下她的鼻息,对跟过来的黑衣人道:“吓晕了,我带她进密室,你们去回禀王爷王妃。”
黑衣人点头,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原本的样子:“王妃给的金疮药,我们在密道出口等你。””
小兰接过药,打开嵌在墙上的密室机关,架起崔婉莹走进去。目送着密室门缓缓合上,黑衣人转身,赫然是执剑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一道几乎贯穿整个面部的疤痕。
密室很冷,昏迷中的崔婉莹被冻得缩成一团。小兰不忍,脱下沾血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迷迷糊糊中,崔婉莹拽紧了衣裳,嘴里喃喃地喊着娘。
崔婉莹的母亲是崔昭和的结发之妻,是她祖母为父亲选的当家主母,奈何父亲不喜,认为她呆板无趣。母亲刚怀上她,父亲就迫不及待迎小妾进门,用的还是迎娶正室的规格。母亲抑郁成疾,他带着小妾花前月下,漠不关心。母亲生她时难产,他带着心爱的小妾出门游玩对她们母女不管不顾。
山间夜雨,马车侧翻,父亲重伤,小妾亡故。父亲却将此事怪在死里逃生的母亲头上,诬指她是用了以命换命的邪术。碍于她外祖父家的势力,父亲以母亲难产,体弱,需要长期修养为由将她关在崔府别院,直到十二岁那年她才知道母亲还活着,偷偷跑去别院见了母亲一眼。
与想象中不一样,被关多年的母亲既没有疯癫也没有偏执,举手投足仍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她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簪着随手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从简陋的厨房里端来简单却很好吃的饭菜。
对于这个从未谋面过的亲生女儿,她只是像寻常的母亲一样招呼着她吃饭,在她拘谨着不知如何动筷时,她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她跟她小时候真像。
晚饭后,母亲拉着她的手坐在台阶上。台阶两旁是被母亲精心打理过的各种野花。种子是随风来的,落到院子里生出一丛丛,一簇簇。母亲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她看,与她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
出身士族,自小被各种规矩束缚,尚未知晓情爱为何物就被一顶轿子送到了崔家。她知道如何做主母却不晓得如何做妻子,知道如何管理后宅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拴住一个丈夫的心。
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在外为夫君挣面子,在内为夫君操持家务,换来的却不是相濡以沫,鹣鲽情深,而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嫌弃与厌恶。刚被丢进这个宅院的时候,她亦曾怨天尤人,觉得崔家,觉得崔昭和不应该这样对她。
她哭过,喊过,寻死腻活过,后来发现无济于事,就算她死在这里,烂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开始好好生活,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她不再是崔家的主母,崔昭和的夫人,而是她自己。
说这些话时,母亲的眼睛亮亮的。
被关着的这十几年是她人生中最为轻松,最为肆意的十几年。没有规矩,不用虚与委蛇,不用隐藏本心,也不用再去顾虑谁的体面,谁的心情。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她是个好的主母,自入崔府从未苛待下人,还会用自己的体己钱去帮衬他们。下人们知她委屈,在她被关的这十几年里也会偷偷来看她,给她送一些东西。关于崔婉莹的事情她们也会告诉她,尽管没有见过,但对于她自己的女儿她并不陌生。
那是崔婉莹自出生后第一次见母亲,也是最后一次,她没有喊她母亲,她也没有提。月亮西沉时,母亲送她离开小院,她转过身看她,她站在月光里轻轻地挥了挥手。
原以为可以再见,结果连她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母亲被关之后,父亲就纳了新的妾室,那妾室以崔府主母自居。人人都以为那是她的母亲,却不知她真正的母亲被关十几年,死得悄无声息,连个像样的发丧都没有。
在那短暂的相处里,母亲从未说过希望她将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概母亲知道身为崔家嫡女她的命运会跟自己一样成长不由自己,婚嫁不由自己,生死更不由自己。
眼泪破眶而出,崔婉莹叫着睁开了眼睛。
小兰执着灯烛蹲在崔婉莹跟前:“娘娘,你醒了?”
“小……小兰?”经由幻梦回到现实,崔婉莹有片刻不适,待想起之前经历的种种后,方才起身问道:“你的伤?我看到那个刺客砍你了。”
“多谢娘娘关怀,奴婢躲闪及时,只是皮外伤。”小兰露出后背给崔婉莹看,一道刀痕清晰可见。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可对于一个未曾婚嫁的小姑娘来说是致命的。
“我那屋里有药,不知外面那些刺客走了没。”崔婉莹想看看那伤口,手伸到跟前又撤了回去。她怕,见不得这样狰狞的伤口。
“奴婢自己带了药,已经撒上了。”小兰指着后背上的伤口给崔婉莹看:“奴婢可机灵了,见有刺客,生怕自己躲避不及受伤,就拿了瓶金疮药放在身上。”
崔婉莹抿了抿唇:“伤在后背上,我帮你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