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没想到沈崇明会来,更没想到他是一个人骑着马来的。
“来,带你去见一个人!”
伸手,将周予安拽到马背上,裹上一件毛茸茸的大氅。
“路上冷!”
“王爷倒是个细心的。”看着身上綉有云纹图样的大氅,周予安扭头看向沈崇明:“这也是给我准备的?”
“喜欢吗?”给她戴上帽子,确认裹严实后说了句:“颜色浅了点儿,我家夫人还是穿艳色的好看。”
“我也觉得。”周予安靠在沈崇明身上:“王爷带我去哪儿?”
“刑部,大牢。”
城中有一处守卫森严的监牢,牢中宽大复杂,地上沁出暗红,似无数人的鲜血侵染。周予安低头不语,跟在沈崇明身后。监牢里哀嚎声不断,稍一抬眸,就能看见那些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犯人。
“王爷,问出来了!”狱吏禀告道:“人是他杀了,他招了。”
沈崇明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让周予安坐下。
一个邋里邋遢的犯人被带了上来,周予安蹙眉,问沈崇明他是谁?
沈崇明给狱吏递了个眼色,狱吏揪着那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只一眼,周予安就站了起来。
周明,他是母亲带到江家的那个周明。
他还活着!
周予安不解地看向沈崇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他!”沈崇明握住周予安的手:“答案可能与你想得不太一样,莫要激动。”
周予安点头,走到周明跟前。他老了,面容沧桑,脸上还多了一道疤。疤是旧伤,是用匕首划破的,从疤痕的走向来看,是他自己划的。他毁了自己的容貌,为什么?
“你是小姐?”周明也认出了周予安:“你还活着?不!不可能的,你不可能还活着。”
“我为什么不能活着?”周予安问,眼睛死死盯着他,“周叔,你在怕我?为什么?我活着,你不高兴吗?”
“没有人可以活着,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活着。”周明碎碎念:“你是鬼,你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向我索命的鬼!”
周予安握了握拳,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叔你,为什么也活着。”
周明眼神迷乱,似乎陷入了某种恐惧中。
他缩着肩膀,以极其混乱的语言描述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他是周晚舒从周家带去的管事,人人都以为他对周晚舒忠心,只有江凛看出他对他的这位女主人颇有怨言。在周明心里,女人就该安于后宅,不该插手田庄以及商铺里的事情。每每周晚舒询问的时候,他总觉得她是在监视他,不信任他。就连周晚舒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嫁给他,他都觉得这是在羞辱他,瞧不起他。
在江凛的许诺与刻意挑拨下,他背叛了周晚舒。
他以看花灯为由将妻女带出江家,本意是趁着人多,制造一场意外,将妻女一块儿除掉,不曾想,女儿跑丢了,他只来得及处理妻子。
周予安红了眼,揪住周明的衣裳将他推到地上:“你还有没有心?那是你的妻女,你怎么敢……怎么舍得?”
周明面如死灰,凉凉地问了句:“妻女又如何?又不是不能再娶,不能再生了?一个陪嫁丫鬟生的孩子,且还是个女儿,留之何用?”
这时,沈崇明插了一句。
“他曾是富商,娶了读书人家的姑娘做妻子,还生了一个儿子。他脸上的商是三年前留下的,一帮匪徒劫持了他的商队,他的妻儿刚好在车上。妻子被掳,儿子被杀,这三年里,他一直在找他的妻子,伺机报仇。”
“报应!”周予安笑了,松开手:“他的妻子呢,找着了吗?”
“找到了,被匪徒卖去了花楼。”沈崇明淡淡道:“他意图杀妻,被花楼里的那些打手给摁住了。好在我们的人快了一步,要不,他该死在县衙的牢狱里了。”
“王爷怎么知道是他?”周予安问:“他的事情,我才与王爷说过,王爷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沈崇明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怀疑我?”
周予安摇头:“我只是觉得事情过于巧合。”
沈崇明笑了,牵着她的手,将她摁回到椅子上。
“我一直在查宁国侯府,有关于宁国侯府的一切我都在留意,其中就包括他。”沈崇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周明:“他是管家,却在江家出事前无缘无故的失踪,且妻女与他一起失踪,如此反常的事情,我岂会疏忽过去。人早在这里了,听你说了春桃的事情,又让他们拎出来单独审了。事关你和你的母亲,我觉得你有必要听一听。”
“事关我和我的母亲?”周予安突然想起幼年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她冲到周明跟前,失控道:“是你!那个将我引去祠堂的人是你!”
“小姐不知道吗?”周明反问:“也是我通知的周晚舒!”
“为什么?”
“因为江凛他不想要你们活着。”周明笑:“他总得找个机会除掉,或者借旁人的手除掉你们。他跟我一样,都受制于周家,只有你和你的母亲不在了,我们才能挣脱束缚,变成真正的我们。”
“原来如此!”周予安笑出了眼泪:“我就奇怪,母亲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我还以为,她是不放心我,偷偷跟到了祠堂。是你,竟然是你,你可是被她视为兄长的人啊。”
“兄长?我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周明冷哼着看向周予安:“你是人是鬼?你怎么可能逃出来?”
沈崇明知道周予安是死里逃生的,也听她提过她是被师傅所救,带去鬼谷学习医术,但她是怎么被救的,被救的时候是个什么状态,生病,饥饿亦或者是遇到坏人。沈崇明设想过很多种,但周明的反复询问让他起了疑惑——他为何断定周予安不能活下来!
“她被封在了特制的棺材里,抬去周家已经废弃的祖坟。路是我带的,坑是我看着挖的,没有坟头,全被抹平,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想到在那片坟堆下面还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说什么?”沈崇明掐住周明的脖子:“活埋?!”
周予安闭眼。
周明勾了下唇角,脖子被硬生生扭断。
“抱歉,没忍住!”
“无妨,他早就该死了!”周予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这里冷,我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