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阁位于幽兰宫的西北角,原是太后娘娘做贵妃时饮茶抚琴的地方,据闻先皇未逝时常与太后娘娘小憩于此,一待就是一整日。小皇帝沈隽出生时,正逢朝中局势多变,先皇性子柔弱,许多事情都要靠当时的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帮着处理。
为方便处理政事,太后娘娘搬去了先皇所在的昭明殿。一心掌权的太后娘娘无瑕顾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把他留在了幽兰宫。
沈隽的婴儿期,幼儿期都是在文心阁渡过的,除了负责照顾他的贴身嬷嬷和教他读书的师傅外,见得最多的就是沈崇明。太后娘娘严厉,一心想要他做太子,但凡有背不下来的功课就会罚他去阁楼上面壁思过。
阁楼位于文心阁的顶层,是太后娘娘迁居幽兰宫之后改建的,最初的作用是存放物品,多是太后娘娘与先皇的定情之物,知道它的人不多,能进入到阁楼里面的人更不多。
尸体是在阁楼里发现的,发现时已是干尸的状态。尸体为女性,被褥单裹着塞在角落里。褥单下没有任何衣物,也没有配饰,无法证明其身份。
发现尸体的是小皇帝沈隽。
说来也巧,太后娘娘遇鬼那晚,小皇帝去幽兰宫巡视。走到文心阁时,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上了阁楼。阁楼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循着那股味道发现了藏在角落里的尸体。
沈隽没有动那具尸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具尸体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文心阁的阁楼里。他将此事告诉了沈崇明,沈崇明让他不要声张,他会查清此事。
沈隽相信自己的九皇叔,没再对任何人提及那晚之事,也没有私下调查。
他耐着性子等,终于等到了沈崇明的消息。
今夜,他将派人进入文心阁。
亥时刚过,沈隽就看到了飘在天上的孔明灯。收起桌上的奏折,带着自小伴他长大的老太监去了幽兰宫。与上一次不同,沈隽并未让人打开宫门,而是背着手站在宫墙外,目光越过宫墙看向文心阁的飞檐。
老太监提着灯笼站在他身后,见沈隽收回目光,低声道:“皇上这是在等人?已经一个时辰了。”
“吉公公,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沈隽抬头,看着老太监的眼睛:“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六岁那年入的宫。入宫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父皇。你被责罚,是我父皇救了你。”
“皇上还记得老奴的事情。”老太监低着头:“老奴是六岁那年被兄嫂卖进宫里的。老奴蠢笨,才进宫就得罪了当时正得盛宠的一位娘娘。若非先皇出现,老奴早就是一具尸骨了。先皇那会儿还是个不得宠的王爷,他的恩德,老奴记一辈子。”
“吉公公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沈隽抬手,压住老太监的肩膀:“你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也是自小看着朕长大的老人。父皇信任你,朕也信任你。朕想知道,在吉公公心里,是母后重要还是朕重要?”
老太监心里一颤,抖抖索索跪在地上:“老奴心里只有皇上!”
“母后那边——”沈隽眯了眯眼睛:“找过吉公公吧?”
“太后娘娘的确找过老奴,但娘娘只是吩咐老奴照看好皇上。”老太监将头压下去:“太后娘娘与皇上一样都是老奴的主子,老奴敬重太后娘娘,但老奴只听皇上的。皇上,老奴知道自个儿的主子是谁?老奴对皇上您绝无二心。”
“是吗?”薄刃划过老太监的脖子,老太监睁大眼睛看着沈隽。“母后派人来偷朕的玉玺,是你给他们做的内应。吉公公,朕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念在你对父皇忠心的份上,朕给了你一次机会,可惜,你没有抓住。黄泉路上,记得找你的那些同伴。”
老太监徒劳的张着嘴,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沈隽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两名暗卫出现在他的身后。
“清理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暗卫点头,拖起老太监的尸体消失在夜色里。
地上的血迹会有人来清理,等到明日太阳升起,这里又会是一条寻常的路。
一拨正在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的倒下,被隐藏的暗卫拖走后换上了另外一批。这样的事情自沈崇明遇袭逃生后每一晚都有发生。有时是在皇上的宫里,有时是在太后娘娘的宫里,有时是在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里。
皇帝的宝座是用垒垒白骨搭建起来的,包括沈隽的。
将擦干净的薄刃递给身后刚出现的那个老太监,沈隽目光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朕要回去休息了。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封闭幽兰宫,没有朕的御笔诏书,任何人不得进入,包括幕后与国舅爷。”
“是!老奴记下了!”老太监抬头,俨然是那个刚刚死去的吉公公的模样,细看,眉眼间略有不同,且此人走路要比吉公公快,是个常年练武的练家子。
周予安坐在文心阁的飞檐上,看着宫城里发生的一切。一袭黑衣,恍若与周边的夜色融为一体。待整座宫城平静下来,才将目光落到那位出手果断,行动利落的小皇帝身上。
不愧是沈崇明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除了那张脸之外,简直与他一模一样。
不,不一样,十几岁的沈崇明应该比现在的小皇帝还难。
生母被人害死,一出生就身负奇毒,不仅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还要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在那些人眼里,司马嫣然是因为难产而死的,沈崇明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他那个坐拥天下的父亲,不仅不在意他,反而将他丢在后宫里,任由他在夹缝里生存,任由他在这种吃人的地方自生自灭。
为活命,他藏在倒夜香的车里,从这座宫城里逃出去。人人都知道他是富贵滔天的长宁王,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九皇叔,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战神,可他成为长宁王,成为九皇叔,成为战神前那些岁月有谁知道?
轻叹了口气,周予安推开窗户翻进阁楼,循着那股久违的尸臭味,看见了裹着尸体的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