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非要与我牵扯上吗?”
沈崇明本面无表情,听见周予安的话后,眉峰微动,转眸看了她一眼。
“甭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先是提及易容之术,后问我师承何人,眼下又将话题引到村民身上。你说的是桃源村的村民吗?你说的是易容乔装的桃源村村民。说白了,你在怀疑我,你怀疑我跟那帮人是一伙的。”
周予安气呼呼的,脸颊鼓成圆的。
“绝无此意。”
“就有此意!”周予安哼了一声:“说什么喜欢我,要十里红妆迎娶我,感情是为了调查我?沈崇明,你这牺牲够大的。可惜,本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自然不是,你是鬼谷的,身上还有鬼谷的令牌。”
沈崇明一本正经地说着,周予安却觉得他是在憋笑,且是憋得很辛苦那种。
“爱信不信,反正我跟那帮人没什么关系,你若是因为这个接近我,大错特错。”周予安孩子气地蹲到地上:“我师傅若知道我在外头受这些委屈,少不得将你毒死。不,不是把你毒死,是把我毒死,因为他这个徒弟忒没出息,竟能容忍你活到现在。”
“你想要谋杀亲夫?”沈崇明用腿轻轻碰了碰她,声音跟着软下来:“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桃源村的村民世代居于此处,凡生面孔必有留意。凶徒可能是假扮成桃源村的村民,也有可能是被收买的真的桃源村村民。钱能使鬼,鬼能推磨,越是这种闭塞的村落越有可能。”
“对,有可能!”周予安翻了个小白眼。
“周予安,有话直说。”沈崇明抚上她的眼睛,却被她一把拉下,轻咬一口。
“桃源村的村民的确是世代居于此处,对于外来者也有一定的戒备,但大人您似乎忘了一件事。这桃源村与别处不同,房屋散落于山腹之间,谁跟谁家都不挨着,且房屋大多是背山而建。”
沈崇明点头,未曾开口。
“山中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熄,若无急事,绝不出门。杀手不必乔装,不必掩饰,只需沿山中小路而行,避开村中村民即可。为以防万一,他可能会穿一件与村民类似的衣裳,可我觉得他不会穿。他是杀手,杀人灭口即可。”
“还有吗?”
“当然有!”周予安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寻常百姓亦有力气大的,亦有可能一击致命,关于这点,我不想反驳。我想与大人说的是,倘若行凶者是普通百姓,在一击之后,必定会二击,三击。杀手与普通百姓最大的区别在于杀手可以凭借经验断定此人生死,普通百姓会因为惶恐,不确定,多次补杀。就算确认对方已无鼻息,仍会毫不犹豫地补上一下。”
“是我疏忽了。”沈崇明道:“战场上亦是如此。”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周予安那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见沈崇明认错,不与他计较,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你挡着光了,我得在那祖孙俩回来之前将这尸体给验了。”
“不是一击而亡吗?”
“是!”周予安禁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沈大人,你家仵作验尸只验死因啊。”
死者衣衫尽除,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便是白骨,沈崇明不知她还能验出些什么,但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默默地移至一旁。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尽管那张脸不是她原本的样子,他还是盯出了神来。
手法利落,与之前相比,今日的她似乎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仵作。
身份曝光后,她不再藏拙。
“这是脚指甲,这是手指甲,这边是从脚指甲里抠出来的,这边则是从手指甲里取出来的。”
周予安将娶出来的东西给沈崇明看,白色绢帕上,除了指甲外,他只认得一缕布片碎屑。
“按照时间推算,一年前的李回还在倒夜香。他家境不好,衣服鞋子都带补丁,老娘体弱,日常的浆洗缝补全靠自己。”周予安用一根小桃枝拨动着几个黑黄的小颗粒。
“男子缝补多是将就,日常习惯更是一塌糊涂,这几个小颗粒正好佐证了他李回的身份,义庄的那个应该是假的。执剑上门寻访,必定使其察觉,我若是他,必然离开义庄。这个假李回,我们怕是见不到了。”
“未必!”沈崇明抬眉:“他既与徐家的事情有牵扯,我又怎会不派人盯着?”
“抓住了?”周予安惊喜道:“只要撬开他的嘴巴,桃源村和徐家的事情就都有了着落,没准儿还能找到那个八宝鎏金盒。”
“先说眼前事!这些东西跟你方才说的缝补有什么关系?”
“沈大人姓沈,想必与我那师兄一样都是名门士族,打小没受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这补丁衣裳,只在百姓身上见过,没往自个儿身上穿过,自然不知其中奥秘。”周予安用桃枝在地上画了两根线:“女子缝补,针线密集,不透风,不落土。男子不善针线,针线粗陋,容易在这线洞之间藏污纳垢。夜香与别的东西不同,泼洒是常事,落到鞋上亦不稀奇。”
抹去地上的线,周予安继续道:“李回贫困,穿不起袜子,这点从他变形的脚骨亦可判断。这脚骨是因伤冻造成的。隆冬时节,他穿得仍是不避风,不保暖的单鞋。夜香经由鞋面浸入鞋中,再浸入脚指头,存于指甲缝中,就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些。”
沈崇明蹙眉,离那东西远了些。
他不能想象一个人长期不洗脚的样子,就算行军,他也会隔三差五的洗一洗。
知他心中所想,周予安帮李回辩解道:“他不是不洗,而是无法像大人那样仔细。他白天要照顾患病的母亲,料理家中杂事,晚上要满城奔波,收夜香,倒夜香,直到凌晨方能休息。跟洗脚比起来,他显然更渴望睡觉。”
“这布片碎屑又是怎么回事儿?”
“碎屑是在指甲上发现的。”周予安扳起死者的右手:“大人看他的右手,食指指甲是裂开的。这指甲是死后长长的,在李回被害时,它应该与指腹齐平。开裂或是意外,或与他的日常饮食有关,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藏尸时,他的这根手指划破了凶手的衣服,留下了这缕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