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冯昳面无血色,瘫坐于地。他的声音干涩如枯木,恍若从幽冥之地传来。
那天是冯老夫人的寿辰,三兄弟齐聚一堂为其庆贺。寿宴安排在中午。用过饭,冯老爷去临县的田庄处理事情,冯严被赶去书院,只有冯昳夫妇守在冯老夫人身边。
诸香元是典型的本事不大,气性不小。在她看来,冯昳不行不是因为他无才而是因为婆婆偏心。她看不见冯老爷风餐露宿,东奔西走,只看得见他坐拥万千财富。她看不见冯严的妻子是如何勤俭持家,如何拉着自己的娘家帮衬自己的夫君,只看得见冯严一事无成,还能去书院混日子。
总之,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婆婆偏心所致。
冯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与她解释过多次,奈何诸香元充耳不闻,隔三差五地就要闹上一闹。
当娘的,哪有不期盼着自己孩子过得好的?冯老爷忙于生意,落下了很严重的胃疾,作为母亲,在寿宴上冯老夫人特意叮嘱了他几句。小儿子冯严不争气,书院里的活儿是他岳父帮着找的。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关心完二儿子又数落起小儿子,让他不要整日吊儿郎当的,书院里的那些活儿也得正正正经经的做。
就因为没跟自己的大儿子冯昳交代,作为儿媳妇的诸香元开始为自己的丈夫抱不平。认为婆婆是把偏心做到了明面儿上。可这冯昳呢,经商不行,种地不行,要不是冯老爷看在兄弟情面上给他在几家铺子里入了干股,他早就沦落到街头要饭了。诸家是小门小户,诸香元的父亲也不能像人冯严的父亲那样给他找个看似光鲜的工作。在冯老夫人看来,自己这个大儿子跟大儿媳妇只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行。
诸香元不那么想,她认为婆婆看不起他们夫妇,认为婆婆偏薄,认为婆婆向着二房跟三房,不愿意他们大房有好日子过。认为他们才是冯家的嫡子嫡孙,冯家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属于他们。
宴席结束后,诸香元越想越气,去找冯老夫人理论。
周予安喊停冯昳,问他:“丫鬟们没拦着?”
“跟在她身边儿的那个惧怕她,跟在我娘身边的那个刚好没在。”冯昳垂着脑袋:“娘出事儿后,是我用银子堵了她的嘴。自愿为娘守灵三年这事儿也是我给她出的主意,我是不想让她留在冯家,生怕当年那事儿被人知晓。”
听到此处,冯老爷又急又气,将一口血全喷到冯昳脸上。
眼见着冯老爷吐血,冯昳慌了,连声道:“二弟,这事儿不怨我,真不怨我。大哥向你保证,大哥是真的不知道。娘死了,救不活了,你大嫂跪在地上求我。我总不能……她也是我孩子的娘啊。”
诸香元与冯老夫人在房内起了争执,老夫人气得不行,指着门让诸香元滚。诸香元怒气上头,用力一推,将老夫人推到了屏风上。
她忘了自己是谁,满心满脑的只有怨愤。在她看来,只有偏心的婆婆死了,那些不公平的待遇才会消失,她的夫君冯昳才能出人头地,他们才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恶从胆边生,诸香元抓住冯老夫人的头发,往屏风上连撞几下。
冯老夫人痛晕过去。
丫鬟刚好回来,听见声音进屋查看,结果看见发了疯的诸香元正用一张抄了佛经的纸捂着老夫人的口鼻。诸香元恶狠狠的,丫鬟两腿发软,捂着嘴站到了一旁。
事后,诸香元以丫鬟的身契来威胁她,要求她为自己办事。
眼见着母亲被妻子所害,冯昳六神无主,最后还是听着诸香元的清理了现场。怕两个弟弟看出猫腻,他以冯老夫人突发心疾猝死为由命人连夜订了棺材。屏风上的血迹是用湿布擦掉的,擦过之后还有痕迹。好在办理丧事期间,两个弟弟都没注意到,丧礼过后,他以自己是冯家长子为由将屏风搬到了自己院里。隔了半年,才请工匠上门将上面的血迹处理干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能想到,一个小小女子竟从这涂抹过的屏风上看出了端倪。
“娘是被大嫂害死的!”冯严跌跌撞撞,从书斋外闯进来:“为了不让我跟二哥知晓实情,你跟大嫂合起伙来装神弄鬼糊弄我们。冯昳啊冯昳,你还真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二哥,他那两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过继到你名下。”
“行了!”冯老爷用力拍桌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过继的事情!”
“就是!”坐在地上的冯昳甩了甩袖子:“我承认娘的死跟诸香元那个没脑子的疯婆子有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报官也行,杀了她也行。作为她的丈夫,我已经帮她遮掩了这么久,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我总不能让她连累了我跟孩子,连累我们这一大家子吧。”
冯昳一改方才的模样,泼皮似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哥我可没装神弄鬼,娘走的那晚,灵堂里的确发生了怪事儿。”
冯老夫人是一更天入得棺,三更天时,守灵的丫头听见棺中有异响。凑近了,发现棺木中有类似猫叫的声音。丫头害怕,让人通知冯昳夫妇。他们大着胆子走到棺木前,顺着棺材盖儿的缝隙往里头看。结果,看到几根指头。那指头一晃而过,跟着便是挠棺的声音。
诸香元听人说过,枉死之人会成厉鬼。疑心冯老夫人向她索命,赶紧让人将棺材给钉死了。
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天亮后冯家请了道士来做法。为防冯老夫人冤魂作祟,道士建议他们在阳气最盛时,也就是当天的午时下葬,下葬时要将棺木立起来。待冯老爷跟冯严赶回来时,冯老夫人那边已经封完土了。
若非冯昳自己说出来,冯老爷压根儿不知道他娘是立着下葬的。依着青州的规矩,这入了土的棺木是不能随意迁动的。一旦动土,就会影响整个家族的风水。冯昳也是仗着这个,才敢自个儿做主,将冯老夫人草草下葬的。
周予安一边听,一边敲着书桌,待冯昳叙述完后,幽幽地问了句:“你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有没有可能是冯老夫人发出来的?”
“是我娘的冤魂啊!”冯昳睁着眼睛:“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娘她死不瞑目,当天夜里便要回来找诸香元那个丧门星报仇。”
“冯大爷误会了!”周予安沉声道:“我的意思是,在你们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冯老夫人她还没有死!”
冯昳傻了,冯严也傻了,冯老爷双目圆瞪,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周予安。
“唉!”周予安轻轻摇头,塞了一颗护心丸到冯老爷嘴里:“是与不是,开棺看看就知道了。”
劣质的棺木中布满抓痕,抓痕里嵌着血迹。冯老夫人曾用力求生,奈何子孙不孝,竟将她给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