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忽略了那个落水声,错失了抓捕凶手的最佳时机。
傍晚时分,踩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周予安进了申紫柔的船舱。程宇不在,申紫柔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她哭了很久,两只眼睛红的吓人。面色依旧苍白,下唇上都是被自己咬出来的唇印。
“知道凶手是谁吗?”
一句话,让陷入自责和恍惚中的申紫柔抬起头来。
“谁?是谁?”
“你心中可有答案?”拿出帕子,帮她沾了沾唇上的血。
申紫柔摇头:“程家,申家都有想要我死的理由,我猜不出,也不知道凶手是哪个派来的?”
周予安默了下:“申小姐,我说的是申家之前的那位小姐,她的死可与你有关?”
申紫柔愣了下,方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坦白说,与我娘有关。我娘她为了成为申夫人做了很多事情,颇有些见不得光。她们母女的死,我娘难辞其咎。我虽未亲自参与,然母债女偿,就算有人因为这个来找我报仇我也不会说什么。”
将头埋在膝盖里:“我死不足惜,可为什么死的是青枝,她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周予安倒了一杯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可以去死。”
申紫柔满目诧异:“王妃?!”
“觉得残忍,觉得我是长宁王妃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将茶递到她的唇边:“可我说的是实话,这个世上,每天都有很多无辜的人去死,也有很多应该去死的人活得好好的。”
申紫柔:“我就是那个应该去死的。”
周予安:“给你讲个故事吧!出身贫苦的姑娘遇见了一位少年,少年跟她不一样,家世良好,父母双全,还有个疼爱他的舅舅。他是姑娘世界里的一束光,那束光太亮,太暖,让姑娘误以为嫁给他就可以被那束光笼罩,变成像他一样温暖的人。”
周予安搁下那杯水。
“议亲的过程并不顺利,男方看不上女方,认为姑娘高攀,认为儿子可以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女方亦不原因,担心姑娘受委屈,他们只是穷,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奈何姑娘与少年坚持,以死相逼,双方家人不得不妥协。若是话本子,用一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便可以结束。然生活不是话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后还要面对婆媳关系,柴米油盐。”
申紫柔:“他们过得不好?”
周予安:“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原本就看不上姑娘的婆婆越发刁难,而原本非姑娘不娶的少年开始抱怨姑娘为何不能像别的娘子那样讨好自己的婆母与婆母处好关系,让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申紫柔:“这哪里是姑娘的错?”
话未说完便止了声,因为想到了大嫂。大嫂刚入程家时也是举步维艰,丈夫不护,嫡母难处,还有个亲婆婆处处刁难。大嫂愣是凭着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可像大嫂那样能干的女子能有几个?
大哥虽未护着大嫂,却也不像王妃故事里的那样帮着自个儿的母亲指责。身为程家人,身为儿子,他比大嫂更清楚程家是怎样的程家,亲娘是怎样的难以相处。
申紫柔:“那姑娘如何了?”
周予安:“她虽不如程家大嫂那样能干,却也不是那等听之任之的软柿子。婆家刁难,不给吃穿,她就自个儿想办法。开荒种地,植麻采桑,自个儿做些东西拿去街上卖。丈夫不护,她就自己护自己,连带着护自个儿的孩子。不想被婆家看轻,努力活得更好,可她越努力,婆家的刁难就越甚。”
申紫柔:“这婆家欺人太甚,不若和离,自个儿领着孩子过。”
周予安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即便是程家,若非出了那样的事,若非在这个节骨眼上,程大嫂那样的女子也未必能与程大公子和离。前头说过,姑娘出身贫寒,家中只有一个母亲与其相依为命。在她出嫁后的第三年,母亲病逝。娘家舅舅不同意她和离,生怕和离后她和她的孩子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申紫柔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莫说舅舅,亲爹亲娘都未必能容下一个和离的姑娘。
周予安继续道:“她的夫君,婆母也不允许她和离。他们承担不起被人议论,被人指指点点,哪怕欺负人的那个是他们。姑娘被逼得无路可走,在一个暴雨突至的夜里,带着一双儿女投河自尽了。最先被冲上岸的是她的女儿,小姑娘紧闭双眸,手里紧紧拽着她的衣带。而后是她,身体被泡涨了,身上的那些旧伤越发触目惊心,她的小儿子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申紫柔喃喃着:“这也太惨了。”
周予安抿嘴一笑:“还不够惨!因为她的死,她那个婆母在河边骂了三天三夜,说她是难缠鬼,丧门星。她的那个丈夫埋怨她把一双儿女带走,却忘记了他从未管过他的孩子。但凡那俩孩子能有个依靠,哪个做娘的忍心带他们赴死。”
申紫柔握紧拳头:“这婆婆跟丈夫就没遭报应?”
周予安闷了口茶:“遇见我之前没有!反倒是那对儿可怜的母女,娘家没了,婆家骂骂咧咧不愿意帮她们下葬。当地村民看不过眼,凑钱给她们修了坟。此事传了出去,无人再将女儿嫁到他们家。这母子俩一合计,竟将这母女俩的墓给扒了,且在墓里放了一把火。”
“丧心病狂,比恶鬼还是可怕。”申紫柔推开被子站了起来:“王妃刚说他们遇见你之前没有报应,遇见你之后呢?”
“我给那恶婆婆下了毒。”周予安在袖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瓶子里:“此毒为魂牵梦萦,中毒者,会见到他们日夜思念之人。”
申紫柔:“这算什么报应?若能让我日日见到青枝,我巴不得多吃两口。”
周予安:“若你见到的不是青枝呢?若你见到的是程大公子呢,你还觉得此毒好吗?”
申紫柔浅想了一下赶紧摇头,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在梦里见到程大。那是比见鬼更为可怕的噩梦。
周予安转动着那个小瓶子:“魂牵梦绕,牵的不一定是所爱之人,日夜思念,念的也不一定是至亲之人。爱与恨比起来,恨更能叫人刻骨铭心。所以,她见到的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儿媳妇,孙女以及小孙子。”
申紫柔:“那个男人呢?他也应该有报应才是。”
周予安敲了一下瓶子:“终其一生,再无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