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辉,愈加显得主子容貌清幽,如月宫仙子般皎洁,亦如月下芙蓉般清丽脱俗。”莺月在旁凝视我的侧脸,一应一和,啧啧称赞。
我缓缓漫步,含笑不语。
待水声‘哗啦啦’逐渐清晰入耳,树丛中悄然传来一丝窸窣动静。
“谁?”心头惬意顿散,我猛地一颤,猝然警惕,不安喊道,直直盯着黑漆树丛。莺月往我身上贴了过来,浑身瑟瑟发抖,恛恛不安。吾等三人近乎抱成一团。
“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喊人了!”紧紧抓着倚华的手腕,我强自镇静下来,底气不足地威胁道,心头砰砰,直欲跳出嗓子眼儿。
须臾,窸窸窣窣中走出一羽林卫,身着熊罴补子绣纹赤褐色袍,眉头浓重,肤色白皙,额头光洁。
我登时松一口气,皱眉连问三句,“你戍守何处?怎的鬼鬼祟祟?来此处作甚?”
“回主子,卑职乃林光宫羽林卫。不知主子怎在此地?”他眼中满是警惕,草草抱拳行一礼。
原来系瑛贵嫔宫中的侍卫,我缓下一口气来。
我不欲与之计较,淡淡道:“我要去琉璃宫赴宴。你系何人?”仔细打量着他,满腹狐疑。
他淡淡道:“卑职名唤尤源校,不知主子是——”
“此乃嘉德宫听风馆林婕妤。”看清来者面容后,莺月忿忿不平地瞪着他,语气颇为不满。
尤源校颔首行礼,面色冷淡。
此时,天际飘来一朵乌云,似一块黑布将明亮皎洁的月华遮掩,带来一抹显而易见的晦暗,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倾盆大雨之意。
眼见乌云逐渐密布,尤源校仰头,不慌不忙,面色沉静道:“看这景况,只怕要下雨了,林婕妤,卑职先行告退。”言毕,随即抱拳草行一礼,转身便走。
我亦顾不上深究礼数,匆匆往琉璃宫赶去。
琉璃宫仪门乃紫檀而制,朱漆描金百蝠贺喜七彩祥云纹饰,流光溢彩,因宫瓦皆由五彩琉璃摆列而得名,玛瑙做墙白玉梁,珍珠为帘墨金砖,富丽华贵。华灯宝烛下,整座宫殿通明如白昼,玲珑剔透似东海水晶宫,绣帷金石,云霏笙歌,金碧锦绮。中以烛奴最甚,以紫檀木为烛身,一尺五高,雕刻成善财童子模样,其上燃蜜蜡巨烛。
上座两把金椅,一把龙腾九霄,一把凤舞九天,金光四射,祥云夺目,系龙椅凤座,唯皇帝、中宫可入座,各紧挨一盏鎏金长信宫灯,高一尺半,为一内御模样,一手执灯,一手以袖挡风,精妙巧细,奇思幻想。
此番晚宴,举目皆是人声。
一入内,皇帝已安坐龙椅上,着明黄织金祥云纹明缂丝锦缎九龙袍,面如冠玉,灿眉星目,正与侯昭媛妙趣横生,悠然饮酒,惬意无双。
侯昭媛巧笑倩语,着淡粉色七彩织金广绣七青鸾百子纹明缂丝纬锦宫装,显金浮鸾鸣之象,头簪十二只缠银丝嵌南海珍珠琢榴花水晶步摇,垂下数颗白玉珠,微晃下玲珑白雪,亮熠生辉,明丽动人,姿容出色堪当御殿一绝。
下首右侧摆着两张朱漆描金雕嫦娥奔月红木四方大桌,依次坐着煍王夫妇、炾王夫妇——他俩难得早早乘亲王规格的银顶黄盖红帏八抬大轿入宫赴宴。
倚华曾道,八王、九王因生母湘贵妃早早离世,便由二位太妃抚育。出宫开府后,便长居王府,甚少入宫,独独新春之节而已。寻日,亦不过向四后、诸太妃请安。
此番得见二王,倒叫人惊惑不已:
煍王身材颀长,高七尺有余,螓首膏发,自然娥眉,见者莫不啧啧,身着玄色底鸦青色万字穿福祥云纹绫缎宽袖直裰长袍,秀骨清像,风神卓然,文学卓见,才识盛天,愈发显得他肤色白颣,宛如珠玉,与皇帝一般无二,然则眼有神彩,瞳仁漆黑,深邃而温和,不似皇帝那般幽深鬼祟。
世人皆叹煍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萧萧如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清风,高而徐引爱好文史,精通民俗与典章制度。今日一见,煍王生来好以文学艺术自娱,果然不假。一旁的煍王妃虽魅丽,容貌昳丽,纤妍洁白,眉眼间尽是好妒、尖酸,尽透算计与妒狠。
凌合曾探听了消息,在我耳畔轻声道煍王与煍王妃夫妻不和,可见所言非虚。
落座另一旁的炾王着银绿色大红纻丝立领蟠龙纹直裰锦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豪情万丈,自模样上瞧来,气韵、容貌与煍王有九成神似,不愧为湘贵妃的双生子,果真一母同胞,气势非凡。炾王妃美极,与侯昭媛不相上下,身着一袭蓝紫金银丝绣紫荆曲水纹月华锦裙,颇华丽,如雾中仙子般飘逸云幻。
环顾四周,我却觉出一丝不妥却难道明,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分外压抑。
右首清宁宫妃珩贵嫔与林光宫妃瑛贵嫔不知何时抵达,嘉德宫妃琽贵嫔居左首第一位;云阳宫妃侯昭媛、麟趾宫妃殷淑仪、玉华宫妃窦修仪位列其后;鸿台宫妃依贵姬、丹阳宫妃温贵姬、上阳宫妃陆贵姬、宣曲宫妃礼贵姬再次座;吾等居末。
眼下众人正自饮酒闲话,唯待皇帝一句‘开宴’。
“陛下万福金安。”我款步上前,盈然拜倒,低头温驯。
眼角余光中,一旁正举杯欲饮的煍王不经意间瞥了我一眼,随即呆住了,仿佛魂魄离体,突兀出神,目色尤为惊诧,仔细凝视我的容颜,目不转睛,似一块寒冰凝结而成的冰凌,笔直无曲。乍见此情此景,纵使我心有千疑万惑,亦遍体万分不自在。
“平身吧。”双眼汇聚在侯昭媛身上的皇帝随意摆了手,淡然自在地啜饮一口侯昭媛纤纤素手递上的酒杯。
受此冷落,我心下一揪紧,暗暗决心:待得来日,我定要成为帝皇宠妃,将侯昭媛比过,立于顶点,成为诸妃瞩目的焦点,尽享富贵!
掩下心头万千思绪,轻然起身,莲步一旁,含笑行平礼,与婺藕她们一同落座后头。
婺藕一袭湘妃色百子海棠齐腰襦裙,臂间一条妃红绣葡萄披帛,衬得人甚是精神熠熠;敛敏一身深绿宫装,上绣蝶蕊山茶,间以碧叶萦纡,挽豆青万草丛生披帛,愈加显得敛敏淡姿清逸。
一个眼错,煍王的目光依旧目光呆滞,怔怔又直溜溜地盯着我。剑眉星目之下,神彩熠熠之中,瞳仁漆黑如墨染一般,似夜空般深邃,星光无数点缀其中,灿烂夺目,震撼之下,仿若我系一件珍宝,稀世绝有,亦与我熟悉如同旧友,早早相识,此番不过远别重逢。
不知何时,一个眼错,炾王亦复如是。眼眸微含惊奇,不动声色地仔细端详着我,目光在我的面容之上仔细查探,企图寻找出什么来似的。
我心下甚是诧异,到底明白不能直白回看过去,径直问出,只好侧了身子,与袅舞等人闲话,权当浑然不知。
袅舞一袭缥色梨花曳地齐腰襦裙,梨花晶莹清白,外罩一层雪丝薄纱,愈加衬得面如羊脂白嫩,肤若蔷薇红润,活泼灵妙。
昨日午睡醒,袅舞笑盈盈入听风馆内,唬我一跳。
见她玉体康泰,我欢喜上前拉她入座,“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大好了。病了这般久,可成了药罐。饮食忌口,日日躺着,真真儿叫我烦闷极了。”袅舞语似玩笑,脸色却依旧有几许苍白,宛如春寒料峭之下的一朵梨花摇曳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心下明白几分,又仔细打量着袅舞,瞧了瞧,一袭曳地艾绿齐腰襦裙,身披一层浅粉色绣千万金线蕊的梨花轻纱,格外娇艳欲滴,令人心生爱护疼惜之心,臂间一条玉色披帛,鲜活柔美;头上发髻乃是她最爱的流苏髻,华美顺丽,额间一朵乳白色梨花钿,白玉兰翡翠顶簪,清淡高雅,两旁各一对珐琅彩茉莉簪,间以溜银珠花点缀,闪出一颗颗白波银星,显出神采奕奕,毫无病恹之态。
“所幸今日痊愈,赶得上中秋晚宴。”袅舞语气庆幸而欢喜,不经意间,瞧见桌上摆着的舞谱,不觉蹙眉道:“此舞衣当真眼熟得紧。”一壁费力思索起来。
我啜饮一口,淡笑解释道:“系娘亲当日曾穿过的。”
袅舞惊讶,转头问道:“清歌,你打算中秋晚宴献舞?”
“正是。”我含笑颔首。
“不知是何舞?”袅舞问道。
“白纻舞。”简单解释一句,我端起一旁茶盏,呷一口。
长睫掩下,静默片刻,袅舞强自笑道:“你自幼秉承娘亲舞乐天赋,且聪颖过人,想来定能一举打动圣心。”语气微含自伤、苦涩。
“难道姐姐不通舞蹈么?”我赶忙握住她手,细心安慰道:“即便我现下有机会得宠,来日之事岂可预测?姐姐端庄大方,德行出众,亦可凭此承蒙圣宠,只怕届时会较我愈加受宠。”
细细瞧了我半晌,袅舞眼中泛起水波,将头转向一边,沙哑淡笑道:“借你吉言了。”
此刻,中秋宴席上,香熏罗幕,鲜蔬果品,美酒佳酿,华幄管弦,御殿之内一派妙贵尊丽之容、歌舞升平之景、荣华炫璨之象。
内御总管长御史籍现身,款步入殿行礼,轻声自皇帝耳畔回禀只言片语。
听罢,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对诸妃淡笑道:“中宫身子抱恙,就此开宴。”语气波澜不惊。